□曹宽荣
我的老家在海安沙岗,地理上属于里下河,土质属于黏土。
小时候,对于家乡的雨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下雨天,遮风挡雨有竹笠、薄膜,还有一把油布伞,黄色的,特别沉。
一场不期而遇的雨,让人猝不及防,走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很多人手上提着布鞋,烂泥从脚趾拼命地挤到脚面,一步三滑,稍不留心,还会摔个狗啃泥。季春后仲秋前的雨尚能忍受,秋冬的冷雨会冻得双脚麻木,而且会慢慢向上传递,最后冷得牙齿打战,让人刻骨铭心。
遇到阴雨绵绵,一连好几天,那更讨厌了。撑一把厚重的黄油布伞,沉甸甸的,一会儿手就酸疼得吃不消,到家吃饭,好长时间筷子都拿不稳。而且伞下那厚重的桐油怪味,包裹得你喘不过气来,撑伞时间长了,有时干脆将伞扛在肩上。
偶尔也会戴个竹笠或凉帽,竹笠凉帽在无风的情况下用比较好,有风,一点作用也没有。
在外公家还看到更笨重的蓑衣,外公经常穿着干农活,印象中是用很多棕叶编织而成,很重,小孩子根本打不开,也扛不动。
有时还会带块薄膜去遮风挡雨,薄膜只是一整块,搁在头顶,露出脸,两手扽住两角,能挡雨,胸前也容易打湿。雨小的话,偶尔也会两臂高举向前奔,这时薄膜和我一样地开心,还笑出哗啦啦的声音来。
连绵的阴雨,还有更伤心的事。茅草屋漏雨,脸盆、脚盆、长桶全上场,令人烦躁的水滴声在夜深人静时此起彼伏,“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这种诗句不需要老师讲便会有深刻的体验。
改革开放后,物质开始丰富。黑色的布伞,家乡人总喜欢说是“洋伞”,轻便好看,在小街的某个角落会坐个手艺人,修各种伞的龙骨,缝补伞布,伞坏了之后一般还舍不得直接扔掉。
此后高帮雨靴矮帮雨鞋家家户户都有了,黄绿色的胶鞋也有了。里下河的乡间土路,我还是不愿意走,上放学路上,走了一会儿,脚拖不动套鞋,只能一手撑着伞,一手脱下一只套鞋,拎起来死命砸向地面,鞋底黏的泥土太厚了,真比一个贪官刮的地皮还厚,去一趟学校,脚踝都拉得疼。
上高中后,曾看到一女孩穿一双粉红色的高帮套靴,撑一把花折伞,婀娜多姿地走着,我都呆了:雨伞还可以这么动人?雨靴还可以这么惊艳?
上世纪九十年代,家里茅草屋盖成二层小楼,再也不用各种盆、桶去接屋顶漏下来的水了。乡间的路做成了沙石路,雨天赤脚在上面走,脚板会因沙石棱角而硌得疼。偶尔不注意,还会踢到脚趾头,那阵钻心的痛一定惹来龇牙咧嘴和不争气的眼泪,甚至还会有血,淤青也要好长时间才会慢慢消失。
后来铺上砖,中间隆起,成弧形,挺平整的,只是时间一长,砖头松动,下雨天踩上去,砖缝里的水猛然一喷,给你一个无准备的恐吓,裤腿上满是泥点和水渍,偶尔还会冲进裤管里,湿漉漉地,黏乎乎地,很难受。
村村通公路后,沙石路终于建成了水泥路,坚实平坦而又骄傲地伸向远方。路上电瓶车多了,常有私家车在快速地奔驰,只是两车交会时,总有一辆在稍宽处等候。后来路加宽至四米,两车可自由交会。
现在,小雨,撑一把折叠伞,穿一双球鞋,看雨珠从伞的四周纷纷滑落,倒也能想到“白雨跳珠乱入船”的意趣,也能想到杜甫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美丽;大雨,穿一件长雨衣,穿一双长筒雨靴,看远近散落在大片大片翡翠般农田里的小村,无数的二层小楼在雨中静默,旁边挺立着许多高高矮矮的白果树、桑树、榆树等,温馨的烟囱冒着多情的炊烟,四处弥散开来,亲切的乡音柔软着你的双耳,门前的河面上盛开着无数雨花,你是不是感到很美?今天在有饭相饱有菜相伴有酒相醺的幸福的日子里,端杯茶,燃支烟,站在走廊上,静下心来,你也体会到里下河雨的美:春雨的绵柔似少女的多情;夏雨的急促如少年的鲁莽;秋雨的清凉像妇人的伶牙俐齿;冬雨的微寒像老翁的睿智深沉。
生活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心境,也许好时代才能造就好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