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南通旧城之南的东岳庙，依照明代嘉靖时的《通州志》记载，乃“建于唐，宋绍兴间郡守钱濬明重建”。到了万历《通州志》里，其时间更具体为：“唐大顺二年建，宋靖康中罹兵燹，绍兴中郡守钱濬明重建，嘉靖甲寅毁于倭，辛酉知州冯九韶重建。”清代乾隆时的《直隶通州志》，对通州创建东岳庙的缘故，有所解释道：“按东岳乃泰坛之神，非一郡所当私建。相传地高敞，堪舆家谓龙气所钟，需建神庙厌之，郡人遂捐金立此庙。楼阁伟然，足称壮观。但典非应祀，惟三月二十有八日知州诣庙行香，不致祭重越祀，故慎之尔。”看来东岳庙之创建，还是出于风水的原因。

东岳庙所在的地势，明显要高于周旁。或说这高处就是五代时静海军制置使的治所，那时还不曾有通州城。张謇对此却另有一说，谓是“庙因昔江圮时遗墩为之”。所谓“江圮时遗墩”，指的是我们这儿古代常见的“避潮墩”，墩本设于沿江沿海，后来地理变迁，才有“江圮”之说。

东岳庙，民间又称为“天齐庙”，这是因为唐玄宗曾封泰山神为天齐王﹐所以东岳也称为天齐。南通这座庙里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故事，乃是发生于清代的“杀子报”。大意是说孀妇王徐氏与庙僧纳云私通，还将发觉私情的儿子官保杀害。官保之塾师隐知其事，揭告于官，却被反诬。最终由州官私访，得其真相，通奸两人因此伏法。杀子报的故事，似乎在清代时只是口头流传，到民国后才被写成小说、唱本，甚至还被编为戏曲，由多个剧种演出。只是此戏在本地却遭禁演，有着“通州不演杀子报”之说，因为南通人觉得有损于地方的形象。

杀子报故事里的天齐庙，是一座和尚庙，然而在清末民初时，主持庙事的却分明是道士。此间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变故，已不得而知。清代末年，因张謇拟以庙东侧地扩为农业学校用，道士们得讯后，则开始盗卖庙中的银杏树。此事被张謇及时制止，事后他还有诗纪此，诗的题目为：《濠东南隅银杏十馀株，大者围二丈七尺，小者亦丈馀。岳庙东偏一株，围一丈七尺，道士闻余将规其地隶农校，乃货其树于木工。行伐矣，校闻，以银圆七十买之，位树于食堂、寝楼之间。落成，纪之以诗》，其诗云：“举类论年辈，差当子弟林。买从道士手，中有老夫心。或说康乾代，端然八九寻。诸生勤爱护，食息在乔阴。”这棵被挽救下的银杏，如今犹高矗于博物苑新馆过道的西南侧。

民国元年，张謇开始利用东岳庙的地盘创办图书馆。选择东岳庙，应该是看到这儿的地势爽垲，有利于图书保护。这当然是一方面原因，至于另一方面，张謇在《南通图书馆记》里有一段说明云：“南通治南故有东岳庙，庙因昔江圮时遗墩为之，址高于地六七尺。庙侧之西为温元帅庙，里俗谓帅舅岳神。岁直岳神生日，必大赛会，必举帅谒舅，一夕留。金鼓咽路，旟盖藻原野，神怪仪卫谲诡万态，村甿里妇汗骸奔走恐后。人之忿争、曲直、欺隐而诅咒者，不于官而于帅，庙祝焚疏神座下，眢井桩钟，伐鼓鸣磬，则帅睛眩转云，其不经如此。言革命者，本泰西科学家言破迷信、斥鬼神，民国元年，里少年议尽毁诸神祠。謇于是谋诸兄诸耆老，特留祀典州县长官应礼祀之神，而汰别僭滥，改帅庙为医校，因岳庙为图书馆。”简言之，就是为了破除迷信。

东岳庙改图书馆，以张謇的说法是“馆因岳庙，垣堵惟旧，而栋宇斥新”，也即保留下原来的围墙，但内部建筑则全部更新了。原来庙里供奉的神像并没有毁弃，只是让他们搬了家，附置在望仙桥西北侧的五圣庙（殿）。两庙相距并不远，这个拆迁不太费难。两庙的神像并于一处，未必出于什么特别用意，然而巧的是这些神像们却有些关联，并且与吴王张士诚有关系。

张士诚为泰州白驹场人，盐贩出身，元代末年率盐民起兵反元，攻克高邮后自称诚王，立国号大周。其后进师江南，扩大地盘，并定都于平江（苏州）。后又降元，受封为太尉，最终败于朱元璋，被俘至应天（南京）后，自缢而死。张士诚死后，其旧将周国俊与赵、姚、廉三将，奉其梁夫人暨六岁遗孤，自阊门匿出渡江，栖于通州。遗孤则从国俊之姓改为周氏，名確，字伯坚，由此繁衍成南通的一个周姓家族。

这个周氏家族奉张士诚为一世祖，而迁居于通的周確则为二世祖。周確曾在东岳庙附设相公祠，内塑张士诚及周、赵、姚、廉四义士像。民国时，此周氏的后裔周琅峰（贞）曾作《相公祠》的诗，其小序谓：“张吴王既殉国，有四义士奉其配梁夫人与遗孤避通州，盖周、赵、姚、廉四姓。王嗣即袭周姓，奉王禋祀，且范像，祠四义士于城南岳神庙右。像乌巾绣袍，奕奕有生气，而最左像则青面朱发，若疫神。清季岳神改图书馆，祠亦随毁。”

此外，周琅峰还有《张吴纪事诗》，其小注有云：“王殁后，江浙民立祠祀王，事为明太祖所知，民乃以金饰王容，托称金容大帝；或赭王容，称朱天大帝。后更称都天，托之于唐将张巡；或称周王，托之晋孝侯周处；亦或称行灾大帝”又云：“苏人祀王尤虔，家各立庙，范王兄弟暨太夫人像祀之，岁时水旱，祭祷维谨，而讳之曰五圣，即今所谓五通神也。”照周氏的说法，民间供奉的都天、五圣，其实都是张士诚及其兄弟。这一来，把东岳庙相公祠里的诸神移置五圣庙，实在是歪打正着，最为合宜了。

有点遗憾的是，两庙神像的团聚一处，并未曾能够长久。民国九年初，五圣庙因改为伶工学社新校舍，诸神又迎来了一轮搬迁。这回是全体搬迁到城内的南关帝庙。其时南关帝庙的地盘早已萎缩，故本年五月二日《南通报》上有一则消息谓：“城南五圣殿之东岳行宫改建伶工学社，其神像迁入南武庙内。该庙住持以屋宇不敷，拟另建行宫，现正从事募化，得有成数，即行动工。”

南关帝庙既容不下诸神，故其住持想把他们移往别处，只是此事似乎有想法而无结果，诸神只得挤居一庙。1963年道士沈凤岐受命写《南通道教历史概况》，其记南关帝庙的神像为：“朝南大殿供奉关圣帝君，两边四个将官、神马、五圣神像（五尊）；朝东殿宇供奉东岳大帝、东岳夫人，面前十殿阎君。”到了1958年，南通众僧道参加“社会主义学院”学习，结束后多改行到工厂工作，而南关帝庙也贡献归公，“庙内神像全部清理干净后，改为韬奋印刷厂的加工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