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末
光与布匹
光经过许多地方
也有疲惫的时候。它从一片
屋顶跃下,那些经历过的事情
让它像一棵樱树的
花瓣那样透明
它被草尖的露珠碰碎
又在风中拼凑起来。让自己完好地
洒在一座灰色院墙上
它看见一个小男孩,吃力地
抱着一摞布从院子走出来
便轻轻跟上去。小男孩那么瘦小
光心疼地拥抱他,让影子也
长久地沉默着
光让晾出去的布匹,在男孩低头
倚靠着的福利院墙上
悲伤地滴着水
小于一
她比空荡的老宅要小。
比泥砌的灶台小。比总是想着要为明天
蓄满的水缸小。她比陷在泥地里
让她弩劲的板车小,比一袋袋背负到田里的
沉沉的肥料小。
她比谷堆小。比穗粒小。她为它们一辈子弯腰。
吃饭时,她比瓷碗小。比先人小。也比儿孙小。
她还比那件穿破了的外套小。比棉田里每一朵
绽开的棉桃小。当铺开一床新絮的棉被
我都分不清里面哪朵才是她。
天黑了。她比缓缓从北渡村落下的日头和屋脊
悄悄升起的月亮小。比那张独自
睡了几十年的雕花老床小。
她也比门口年年结满桑葚的老桑树小。
当她每次一个人在树下挥手目送我们离去。
当天空排出一行飞鸟。
她比那个“一”还小。
夕阳沉落
夕阳沉落,像一截快要燃尽的火柴头
在合拢的手掌内,小心地闪烁
我们通常用它
去点亮通往黑夜内部的灯芯
有时是太姥姥床边的小油灯
有时是父亲提在手里去照看小奶猪的
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
有时是哥哥木桌上短短的蜡烛
有时是我,淘气地拨弄灶膛里的柴火
引来旁边母亲的一声轻斥
夕阳沉落,大地渐渐陷入黑暗
谁愿意在冷寂的野外多作停留呢
嚓——火柴划亮了
一个家的具体细节在眼前浮现
我们纷纷围拢在光的周围,不让它熄灭
丰收
妈妈说,不会那么容易
就收获到成筐的花生、玉米
或满囤新谷
她还说,一切都是从萌芽开始的
需要土地、雨水和阳光
尤其需要耐心、细致的看护
“就像你教那些学生。”
妈妈补上这句话的时候
我正疾步走向教室
电话里,她突然大喊:
哟呵嘿!哟呵嘿!
我知道必有几只鸟雀
恋恋不舍地飞起来
嘴角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而几颗花生,已被啄出了地面
是的,妈妈
耐心细致地守着这些种子
等待它们发芽
真是一份辛苦的事业
井水寂寂
井水寂寂,像从前平静而
略显清贫的日子
只要将一碗凉拌番茄
垂在深井,就可以使少年的暑假
变得沁凉而生动
只要她坐在灶膛后不断添柴
锅里的井水就会沸腾,几只老式水瓶
就会努力保持生活的热度
当然,她不忘留下一瓢
去泡开搪瓷杯里几片刚采来的藿香叶
等父亲从稻田间回家
会照例提一桶水,冲去满脚污泥
再端起搪瓷杯
眯上眼睛细细品咂
现在只要想起这些,她就会觉得
所谓生活,就是置身其中
被涤洗,也被润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