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德
独轮车，又叫“手推车”，是狼山脚下主要运输工具。
我家有一轮楠木做的独轮车，只有一个轮子，两个把手，靠双手握住保持平衡推着前行，别名“小车”。我小祖父陈文福是手推车的一把好手，他脑门双眉间长着一颗肉疙瘩，像“二郎神”。我小时候经常骑在他肩头上，他扛着我爬狼山，有时带着我去看童子戏，给我带来许多童年的快乐……因为家里穷，小祖父一生没有娶老婆，一直和我祖父祖母生活。
新中国成立前，推小车的、拉黄包车的都叫车夫。我小学有名丁姓同学住在中山路，他的祖父是拉黄包车的。有一年，南通举办长跑比赛，他祖父心血来潮报名参加，获得冠军，拿到不菲的奖金。立马在中山路边上建了一座包砖实墙的瓦房。解放后，他家的房子在中山路上鹤立鸡群，我曾到他家做客，我住的是芦帐为墙、稻草盖顶的茅草屋。走进他家，犹如走进严丝合缝的“县衙官宅”，有着天壤之别。回来我问小祖父，你也是靠脚力吃饭，怎么没有报名？哪怕跑个第二名，也能改善改善我们家庭条件啊……小祖父叹了叹气说，推小车，虽然也靠力气——手力、脚力，缺一不可，但和拉黄包车不一样。黄包车两边各有一个大轮子，是钢丝的，轮子上裹着橡胶皮，人是拉着像跳鼠般地前行，人是跳跃式地大步奔跑……我们推小车的是不仅靠脚力，还得凭双手平衡，因为是独轮车呀。稍不留意就会倾斜歪倒，靠手臂的力量推着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遇上高坡，得凭全身力气推动前进……我终于明白了，推小车和拉黄包车，虽然“推”和“拉”只是一字之差，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幸好，我小祖父没有参加，否则，也是名落孙山，还是小祖父有自知之明。
我们小时候到外婆家，手推车成了我们的“坐骑”。我和弟弟各坐一边，有时我和弟弟同坐一边，母亲坐在另一边，都是父亲推着。那时到陆洪闸都是乡村小路，弯弯曲曲高低不平。为了保持平衡，父亲像扭秧歌似地推车前行。我和弟弟相视而笑，觉得有趣好玩，父亲怎么不好好走路？扭腰夹颈地走着“之”字步……到了外婆家，车子停在空场上，我和弟弟各执一个把手，刚站起来，“啪哧”空车摔倒了。真的不好把握，太难推了，不由不佩服父亲推车技术的高超，推车十几里平平稳稳、安安全全。回来出了个意外——父亲推着我们走到朱家坝的十字路口，天已经黑了，突然一辆自行车冲过来，撞在一起。我和弟弟被摔到路边的水沟里，穿的新衣服脏了，我俩吓得“哇哇”大哭。骑车的是位解放军，身材魁梧，他跌倒了马上爬起来，问小孩伤了没有？那是“二月二”，春暖乍寒，我们穿着棉衣，没伤着。过意不去，那位解放军掏出几张人民币塞到我母亲手里说，让小朋友吓着了，买点东西慰问慰问小孩子。我母亲执意不肯接受，连说没事没事的。解放军不等母亲说完丢下钱，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父母看着解放军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连声说，解放前后两重天，当兵的真是人民的子弟兵！
回家后，把路上发生的一幕告诉了祖父祖母，他们也感叹地说，真的时代不同了。解放前，小祖父外出推小车揽点生意，经常受到有钱人的欺负，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小祖父说，有一次，几个国民党的兵抓差，叫他推一车蔬菜到营房，路上遇到深水洼，车子推倒了，蔬菜摔了一地，两个冬瓜摔破了。不但工钱没给，还拳打脚踢打了他一顿，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回家也不敢吭声……当然，这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事了。这时我想起在学校刚学的一首歌“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上世纪六十年代，手推车还在应用。有次生产队送棉花到狼山供销社，十几辆装满棉花的车，排着长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场面十分壮观，仿佛淮海战役中的支前队伍情景再现，陈毅元帅说，淮海大战的胜利是老百姓手推车推出来的！
——手推车，曾是狼山脚下最美的运输线。
我家小车推上街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推车的仍然是父亲，坐在车上的是我93岁的祖母。祖母九十高龄，眼不花耳不聋，多少年没有到过南通城了。这天，我父亲母亲推着我祖母沿着人民路逛了一圈，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那时没有电视直播没有抖音推送没有信息发布，否则一定会成为南通热门新闻……
后来，板车代替了手推车，我哥哥也成了公社运输站一名拉板车的工人。板车，旁边两个橡胶轮子，人拉着前行，装载的货物要比独轮车多得多，一时成为南通城乡主要运输工具。南通市运输公司有位名叫马富的拉板车工人，因为勤勤恳恳，埋头苦干，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学习马富，不怕吃苦”一时成为全市人民学习马富的口号。我曾釆访过马富，他说，他家也是推小车的，旧社会是棵草，新社会当成了宝。他只是个拉板车的工人，却给了他这么高的荣誉。他在北京参加“群英会”，住在宾馆里，夜里睡了觉得有人给他盖被子，偷偷一看，原来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马富讲着讲着，热泪盈眶。他说，真的，我们过去当牛做马，被人踩在脚底下，如今我们翻身得解放，真正成了国家的主人！
独轮车、板车、拖拉机、货车，一代代交通运输工具的更新换代，让独轮车推进了民俗博物馆，成为后人瞻仰的古董。但是“小车不倒只管推”的光荣传统永不过时，时刻激励着人们勇往直前，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