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苡
乔一凡看着爬山虎,想着李涛手臂上的伤痕,那伤痕很有可能是女人下的手,男人下手,一般使用拳头。李涛和那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些年,乔一凡只知道,李涛越来越有名,已经有跨省的学校邀请他去做讲座了,他越来越忙,常常出差。出差是件苦差事,李涛每次出差回来,情绪有好有差。情绪差的时候,他只是沉默着,从没跟乔一凡发过火。这么好脾气的男人,会惹到谁呢?
乔一凡想不出头绪,在家里来来回回走着。她担心他,心里烦透了。她拿出手机,给李涛打电话。无人接听。她打了三个电话,李涛还是不接时,她慌了。她有了去学校找他的念头。
她自从生病后,就没有去过他的学校。他的学校也是她的学校。她曾经那么美,是他的骄傲,现在她变得连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了。她化疗后,开始掉头发时,一天早晨,她刚坐起身,发现李涛站在床前,面色凝重地看着她的枕头。她扭头看自己的枕头,看见了浅蓝色的枕头上沾着两三处血色斑点。她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所有的不堪他都看见了。
乔一凡知道李涛是完美主义者。她生病住院期间,跟他说,我不希望任何人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李涛说,好的。她在病床上常常听见他接电话时说,哦,谢谢,医生说她现在需要安静,亲朋好友最好不要打扰。
她现在怎么能去学校,给他丢人现眼呢?乔一凡给小尤打电话,在学校里,小尤是她的好朋友。
小尤,在忙吗?
凡姐啊,不忙。你在哪里啊?
在家呢。我给李涛电话,他没接,我有点事跟他说,你帮我喊他一下。
哦,凡姐,他正在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呢。
那好吧。谢谢。他采访完会回电话的。
没等小尤回话,乔一凡匆匆挂了电话。她怕跟人交流,她怕回答别人的问题。她也知道自己已不是一个正常人。李涛没有弃她而去,已经够好。他是公众人物,在接受采访时,不止一次提到妻子非常支持他的事业。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可以说,没有妻子的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记者再问,在几年前对您的采访中,您也说过这样的话,无数观众为之感慨。现在据说您的妻子身体不太好?观众朋友们也非常关心这位幕后英雄,她情况怎样呢?李涛非常坦然地说,她身体确实不好,现在,我只要有时间就回家陪着她,她恢复得很好。这段采访,让李涛成为全市女性心中的男神。
这天,李涛一直没有回电话。乔一凡也不愿再打过去。她在沙发上躺着,看着客厅东南角的绿萝有了几片枯叶,该修剪了;挨着绿萝旁的花架上的“一帆风顺”,花和叶都有点蔫,该浇水了。她看着它们。她依然躺着。李涛有时做讲座,有时喝酒,有时上课,不接电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今天不一样,他手臂上的伤,像一根鱼刺,卡在乔一凡的喉咙里,让她不得安宁。
愁容满面的乔一凡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开门声。李涛进来时,乔一凡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有些恍惚。由于阳台上的窗帘被拉上了,客厅里光线不好。李涛进门后随手开了灯。
他问她,你不舒服吗?
乔一凡说,你怎么不回我电话?
哦。忙忘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
那我去书房做明天的课件。
乔一凡说,等一下。
刚刚跨出去几步的李涛回过头,他的眼神那么温软。乔一凡站起来,说,我再给你上点消炎药。
李涛先是愣了一下,那样子他像是忘了手臂上的伤。他说,已经没事了。
乔一凡说,还是再上点药,小心点的好。
上药时,李涛沉默不语。
乔一凡说,这都是碰哪儿了?
这句话本身就像是自言自语。李涛没有回答这句话。
片刻,李涛说,好了吗?明天的讲座,还有许多内容没有准备好,我要忙去了。
乔一凡放开李涛的手臂,看着李涛匆匆走进书房。
乔一凡心平气和地去厨房做饭,她习惯性从冰箱里拿出章鱼,他们家冰箱里一年四季不缺章鱼,因为李涛喜欢吃章鱼。今晚,乔一凡拿出章鱼后,又把章鱼放回了冰箱。她想着李涛手臂上的伤,章鱼是海货,属于发物。不管李涛手臂上的伤跟哪个女人有关,他回来了,感觉上就跟外面女人无关了。
饭桌上,李涛不看乔一凡,专心致志地吃饭,咀嚼声有点夸张。乔一凡停下筷子看他,他依然不抬头。乔一凡看他良久,就问,那伤怎么来的?
不小心碰的。
碰到别人指尖上了?那分明是指甲划痕。
李涛不语。
乔一凡说,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可你也别以为我有多傻呀。
李涛放下筷子,说,吃饱了。没什么事的,你不要多想。
乔一凡痛苦地闭上眼睛,低下头,用两只手撑着额头。李涛转身离开餐桌,又去了书房。
关于伤口的来源,李涛是铁了心不肯说了。乔一凡如果再刨根问底,就有点不够体面。乔一凡记得,三年前她头发掉光的那段时间,戴着发套。有一天夜里醒来,她看见李涛已经进入深睡眠。她拿下发套,让头皮透会儿气。哪知李涛在这时要起夜,他打开灯,看见了光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乔一凡正看着自己,他失控地尖叫了一声。那时的李涛几乎崩溃,也没有抛弃她。她一个病人,有什么资格步步紧逼他呢?
乔一凡在床上等着李涛,她自从生病后,就远离了手机。都说长时间看手机,对这不利对那有害的。她这病身子,更是对手机敬而远之。手机于她,只有两个功能:接打电话和知晓时间。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像个瘾君子,一会儿看一下,过一小会儿又看一下。有时中间间隔不超过两分钟。太晚了,都快十二点了。李涛还是不来房间睡觉。乔一凡越来越焦虑。就是因为那道伤口吗?以前的李涛出差不回家,或者在书房工作到深夜,这些情况太多了,她也没有焦虑过。
十二点。他还没来。他这是在发出一种危险信号吗?乔一凡的偏头痛好像犯了,疼得她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下床,头疼得厉害,必须吃药了。她下床后,没有去拿药,倒是先去了书房,书房门紧闭。乔一凡耳朵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轻轻推开门,李涛躺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乔一凡的闯入,惊醒了李涛。李涛说,哦?都几点了?怎么睡着了。说罢,他收拾办公桌上的一些资料,离开了书房。乔一凡也跟着离开书房,随后,李涛洗澡。乔一凡上床。乔一凡忽然想起自己是下床找药的,可现在头真的不疼了。李涛是她的药。
次日,李涛出门前,乔一凡惦记着他的伤口,要看一眼才放心。她看见伤口愈合得很快,结上了黑黑的痂儿。她放下他的袖子,把袖口上的扣子扣好。李涛拍拍她的肩膀,出门去了。
乔一凡站在阳台上,看着李涛拖着行李箱向小区门口走去,他的背影挺拔,步履稳健。他越走越远,直到被高大的树木和楼房淹没。乔一凡心中又飘荡出不安,她转身回屋,实在没什么可以做的。她又蔫蔫地躺在沙发上,才躺了一会,她就起来在家里转来转去,心里慌慌的,她慌什么呢?她看着她喜爱的花草,可它们也抚慰不了她的心。近两年,乔一凡身体稍好些,她的时间多得花不完。她大部分时间都放在花草上,她养过的室内盆栽花草不下二十种,但渐渐地,所剩无几。她看不得鲜艳的花朵在她的眼前一天天枯萎,看不得一盆好好的绿植变成一堆枯叶,如今家里只剩绿萝、富贵竹、“一帆风顺”了,一些难养的花草,她不再养了。乔一凡没生病时,是金立高中的数学老师,对数字有特别的偏好,闲时在家就数绿植的叶子,每个盆栽有多少片叶子,哪一天哪一盆新开出一朵花,这些她都清清楚楚。(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