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三藏十二部经,八万四千法门,可谓浩如烟海,且文句深奥,非专业研究者难以卒读。然而对于真正的读书人来说,不涉猎博大精深的佛学,无疑是一大缺憾。早在1914年,鲁迅先生极力推崇《百喻经》(又名《百句譬喻经》)的价值,并捐资由金陵刻经处刻印。当然,他并非以宣扬佛教为初衷,而是以“阅藏知津”为出发点,帮助佛学爱好者打通佛学与文学、哲学的关系,让他们巧妙地先了解津梁渡口,再顺利抵达彼岸。
《百喻经》由印度高僧伽斯那撰写,其弟子求那毗地译为汉文,文句较为浅显,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佛学经典,却可归为广义的佛经。书中98个妙趣横生的寓言故事,遵循了佛教注重形象宣传和教化功能的宗旨,较之其他佛教高文典册,渗透了更多的文学性和更通俗的哲学思想,在虚幻的寓言故事中反映写实的人生。
要想了解佛教大乘心法,阅读《百喻经》确是入门捷径。该经多借世间愚人做出的荒唐事为譬喻,读后令人忍俊不禁。但细细回味,我们自己有时候又何尝没有充当过愚人的角色呢?书中世俗人等不分贵贱贫富,都被信手拈来说事,只白描不渲染,直截了当道破人性弱点,却又不失语言的尖锐和整体风格的诙谐,从而收到警醒世人的效果。
书中有《入海取沉水喻》,说的是有个人花了一年多时间在海里采集到一车沉水(一种珍稀沉香木),运到市场上出售,却因为价格太贵卖不出去,感到很苦恼。他看到那些卖木炭的卖得很快,非常羡慕,就把沉香木都烧成炭再去卖,结果满满一车贵重的沉香木,卖了不到半车木炭的价钱。像这样的寓言故事所包含的道理,一般人都不难理解。本来可以卖出好价钱的沉香木,被鼠目寸光的人烧成木炭来卖,结果卖是卖得快了,却赔了血本。求得短期市场效应,商机尽失,真可谓愚蠢之至。其实他稍稍动一下脑筋,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只要先将这些货囤积着不要一下子全部推向市场,然后有计划地分批出售,使市场处于不饱和状态,再见机适时调节价格,终将达到利益最大化。
又如《欲食半饼喻》,篇幅极短:“譬如有人,因其饥故,拿七枚煎饼,食六枚半已,便得饱满。其人恚悔,以手自打而作是言:‘我今饱足,由此半饼,然前六饼,唐自捐弃。设知半饼能充足者,应先食之。’”其文近乎白话,仿佛与“空中楼阁”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无须多解。似乎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世间确实有这样的人,正如《法华经》所说:“三界无安,皆是大苦;凡夫倒惑,横生乐想。”在欲界、色界、无色界这“三界”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安乐,由于世间凡夫俗子颠倒迷惑,多抱投机取巧之心,硬要认为快乐会来得很容易,其实是蠢人而已。要想获得成功,绝非一步登天,必须脚踏实地,不断充实自己。寓言故事中的那个食饼之人,如果没有吃下前六个饼,最后那半个饼肯定是无济于事,所以每个成功者都会告诉你:厚积才能薄发。从要揭示的哲理来看,这个寓言故事本身有点近乎荒谬,但细想想那些在工作和学习中不注重循序渐进的人,便会觉得这个荒谬的故事正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譬喻之法,本来是佛教中阐释哲理的一种常见方法,用史实或寓言故事作印证,来针砭和评说一些世间百态,一般都带有劝导性。鲁迅先生精研佛理,非常欣赏《百喻经》利用寓言故事浅显易懂地弘扬佛法的做法。他认为以《金刚经》《法华经》《楞严经》《楞伽经》为代表的诸多佛经及历代高僧佛典的撰述,“虽然志在宣扬佛法,讲寓言故事不过像用树叶包药一般,但是言必及佛法,反而多被拘束”。而像《百喻经》这样“摆脱了讲说佛法的约束,寓言本身就更明显地被突出。聪明人所领略到的,自然不仅在于说佛法了”。
《百喻经》中给人启迪的寓言故事数不胜数,再如《水火喻》用水火不相容的故事告诉我们,如果立志修行却又放不下世俗的功名利禄,只会造成“驼子跌跟头——两头不着实”;《治鞭疮喻》用自以为是却让自己遭受更多伤害的故事告诫人们,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实生活中是否会有人故意试探彼此的真心而伤害彼此的信任呢?《医治脊偻喻》用庸医治病的故事道出了一个真谛,想要改正缺点须选择正确的道路,不能相信所谓的神通异术,否则会徒增烦恼;《为熊所啮喻》用盲目愤怒乱报复的故事提醒人们,在极度愤怒中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正确的做法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这些寓言故事多运用讥刺嘲讽的手法,抨击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和人情世态,从语言到表现形式都笼罩着佛理和禅机。
用寓言故事通俗地宣扬佛法教义,寓意深刻,趣味隽永,发人深思,这就是《百喻经》的基本特点,这一特点决定了比起其他佛经来,它的读者数量肯定要多得多。从文学发展来看,它对后世寓言文学,特别是柳宗元、苏轼、冯梦龙等的寓言作品,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书中的一些寓言故事,还被后来的作家进行再创作,成为内容更加丰富形象、可读性更强的文学作品。
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使许多人在满足了衣食住行的同时失去了方向感。而生命的绚烂和精彩,快乐和幸福,往往来自一个正确的方向。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困惑的时候如果读一读《百喻经》,会有一种“被拉了一把”的感觉,很可能轻易地就找到应对问题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