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齐赴
我是江苏省如皋中学高中部的一名老三届插队知青,亲历过20世纪70年代初全县轰轰烈烈的“削平高沙土,实现旱改水”战役。令我不能忘怀的是竟然在削高沙战场,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大学。
1972年,在“大学还是要办的”指示下,全国高校在停止招生四五年后,部分大学恢复招生。那时我已在如皋西乡面朝黄土背朝天,艰苦锻炼了4年。一起来的十几个插友,大多已经走了,能坚持在广阔天地的只剩四人。
七月的一天午饭后,我去附近河里挑水,返回时,远远地看见大队支书站在我的茅屋前和一个人说话。我急忙赶回,放下水担,招呼大队支书和来人到屋里坐。大队支书介绍说:大学要招生了,这位大学余老师受招生部门的委托,来我公社选一名有外语基础、表现好的插队知青,去上海外国语学院学习意大利语,毕业后到国家外交系统工作。公社党委听了我们大队介绍你的情况后,研究决定推荐你去上大学。我一听,甭提有多高兴了,这天大的好事竟然落到我这个入乡随俗、一心扑在治沙第一线的实心人头上!
余老师要我甩开手在门前大路上来回走了两趟,并让我上、下齿咬合给他看了一下,接着又询问了我的学历情况,背诵26个英文字母。余老师给我纠正了两个字母的发音,让我再背一遍后,夸我模仿能力强,悟性高。随后,大队召开贫下中农座谈会推荐,公社派员政审,体检,一切都很顺当,就等拿录取通知了,但我最终还是失望了。据说县文教局一位派性十足的主要领导,吩咐送材料去南通报批的同志,把我的名字排在备取生一栏,且是备取生名单中的最后一名,理由是我“在‘文革’中站错了队”。
大学没上成,领导让我去大队耕读小学当代课教师。一年后,我又被调到公社中心校。虽然到了中心校,我仍是一名“临时工”。我除了在教学上加倍努力,寒暑假仍然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回到朝夕相处的农民中间。转眼两年过去了,我不再奢望上大学,只希望在农村当一名好老师,为高沙土上的孩子们奉献一切,让他们将来能上大学。
然而,1974年暑假,在极其平常而又炎热的八月,再次让我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我竟然在削高沙一线的工地上,被贫下中农又一次推荐去上大学,并且梦想成真!
一天中午,我和队里十几位男社员奋战在支援兄弟生产队铲平“龟背坨”的治沙战场。来来往往的挑泥队伍,此起彼落的劳动号子,场面很是壮观。忽然,一位农友又是招手又是跳脚地大声喊我,我急忙跑过去,他说大队支书正在南边公社饭堂朝北窗口处扯开嗓门叫我。我转头朝四五十米处的公社饭堂看去,大队支书正向我招手。我走进饭堂,看到桌子边坐着公社负责知青工作的领导,还有一位像是上级来人。大队支书介绍:“这位盛书记是扬州师范学院来南通地区招生的负责人。他听说两年前你曾被推荐上大学,后来因不该发生的事情搅黄了,今天他从百忙中特地下乡来看看你。”我闻此言,胸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浪,强忍住盈眶的泪水,连忙向盛书记鞠躬致谢。盛书记爽朗地笑着说:“小郭,我和公社领导、你大队支书刚才在窗口看到你劳动的情景,很好!你已是民办教师,暑假里还主动回队参加生产劳动,瞧这模样,真正是晒黑皮肤炼红心了。老余前年来没看错人,行,好样的!”
突如其来的表扬,让我很是感动。同时寻思,是否时来运转,又要推荐我上大学,但不便问。当我和公社领导、大队支书一起送盛书记坐上大队派来的手扶拖拉机返城后,大队支书告诉我:“盛书记上午十点就到公社了,你的推荐材料都是现成的,明天你就不要上工,在家准备一下,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区委参加考试。”略停几秒后,他又补充说:“这次招生是扬州师院盛书记全程把关,祝你成功!”
后来,考试、体检依次通过,约一周后,公社在广播喇叭里通知我去拿录取通知书。
事情过去近五十年了,但回忆起来依然历历在目。我常自问:即使我能在广阔天地里孤身坚守,基层干群热情推荐,但如不遇到像余老师、盛书记那样作风踏实、坚持公道、力排非议的好老师、好干部,我能有幸上大学吗?
今年恰逢中秋节、教师节双节同临,谨以此文,深切怀念我的恩师,当年扬州师院的余义淳老师、盛浩良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