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火

唱完这首咏叹调的女主角，一定是噙着眼泪久久伫立，任汹涌澎湃的音乐流水般洗去心中的伤悲。

一个15岁的日本女孩嫁给了美国海军军官，当丈夫离开日本回到美国后，她仍然痴情地等着他回来，亦不愿再嫁。终于等到丈夫归来的那一天，但他却带来了另一个女人——他的美国妻子，那个女人要把她心爱的儿子带走。不能荣耀地生，毋宁荣耀地死。最终她用一把短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便是《蝴蝶夫人》的剧情。

普契尼创作的歌剧《蝴蝶夫人》充满了异国情调，剧情简洁而跌宕起伏。舞台的设置也很简单，就是海边的一间木屋，那是巧巧桑与平克顿的新婚之巢，也是她坚韧等待的安居之所，更是她绝望的爱之坟墓。

巧巧桑的悲剧在于一场无望的等待，这在第一幕中都已作了铺垫。悲剧之一，是注定了这是一场虚空的等待。平克顿用一首热情的咏叹调来描述他的新娘：“她那天真烂漫的样子多么迷人，年轻又美丽，还有那温柔动人的声音。她好像一只蝴蝶，轻轻地展开美丽芬芳的翅膀，在花丛中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必须得到她，哪怕那纤细的翅膀被折伤!”他的内心，升起的是一股强烈的占有欲，而不管巧巧桑会不会受到伤害。如果是真爱，怎么舍得她受伤？领事沙普莱斯先生劝平克顿注意，别伤害了这个纯洁可爱的姑娘。平克顿却觉得这老头太迂腐：“像你这样的人，爱情早已成为过去。只有傻瓜才会把送上门来的好事丢弃。”新婚之前男主角的轻佻与花心已经毫无顾忌地显露出来，在他看来，这场婚姻只是一纸合同，而合同随时都能取消。只是倾心于这场婚姻的巧巧桑没听见，依旧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象中。“你这样狂妄，残忍，把一朵鲜花摧残！欺骗这样一个可爱纯洁的姑娘，实在是件愚蠢行为。” 领事沙普莱斯早已洞察了悲剧的开始，却无力改变。

悲剧之二，是注定了柔弱的巧巧桑必须等待下去。为了所谓的爱情，巧巧桑改信丈夫所信仰的上帝。新婚之时，她的和尚叔父赶来斥责：“蝴蝶！蝴蝶！你已犯了罪了！诸位听着，她已经背叛了我们，背叛了自己的祖先。她相信了别人的神！” 和尚喊着日本神的名字，大声诅咒巧巧桑道：“你已经背叛了我们，就让魔鬼把你捉去吧！”众人迅速地跟着那和尚走了。蝴蝶的母亲犹豫了一下，也被人拉走了。此时的巧巧桑，已和家庭决裂，无人依靠，而在丈夫离家回到美国后，她也只能在这座曾经幸福温暖的爱巢里孤独地等待。在第一幕的结尾，有一段二重唱是这样表现的，巧巧桑：“听说在你的国家里，人们捉到一只蝴蝶，要用铁钉把它钉住?”平克顿笑了：“人们这样做，是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不愿意失去那可爱的蝴蝶。”他温柔地把巧巧桑搂在怀里：“现在我捉住了你，你再也无法逃避。”把蝴蝶钉住，这样对爱情的比喻是不是有些残忍？却也暗示着平克顿已经捉住了蝴蝶，把她钉住了，即使他离开了日本，巧巧桑还是痴痴地等着他回来，等待是她生命的全部。

于是，第二幕一开始（三年以后），巧巧桑和女仆铃木争执起来，为平克顿是否会回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外国丈夫会重新回来。”铃木担心的是生活。巧巧桑相信的则是回忆：“那天平克顿和我分别的时候，他曾温柔地对我讲， 啊，小蝴蝶，我会带着玫瑰花回来，在温暖有阳光的季节，在红胸的知更鸟忙着筑巢时，就会回到你的身旁。”紧接着，巧巧桑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

这首咏叹调是巧巧桑沉浸在与丈夫相会那一刻的美好想象中，为单三部曲式。第一段是相对的静态描述：“在那晴朗的一天，在那遥远的海面，我看见了一缕青烟，有一只军舰出现。”四个乐句由高音区走向低音区，呈波浪式下行，像是从遥远的海面上飘过来一样，生动地表现出一种由远而近、由静而动的画面来，以及内心强抑的一种激动与欢愉。

第二段表现的是巧巧桑丰富的内心，先是从3/4拍变为2/4拍，伴奏的长音和弦给人以静态感，歌曲中的同音重复与音程的大跳，形象地表现出单纯、痴情的蝴蝶夫人急切等待的心情。其后引入切分和弦伴奏，使音乐逐渐开始活跃起来，想象中的身影朝海边的这间木屋走来，这人是她日夜思念的丈夫？在唱出“是谁？是谁”的时候，用近似说话的独白方式来演唱，内心的激动与歌唱的轻柔形成鲜明对比，美丽的重逢似乎就在眼前。

第三段再现，却与第一段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那就是想象中的重逢一刻：“紧张的他将对我说，啊!我亲爱的小蝴蝶，芬芳的小草……”女主人公强烈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流奔腾而出，一泻千里。这是一个美丽的幻梦，却也是大家不愿刺破的一个幻梦。随后再一次掀起情感的波澜，几乎是呈直线上升状，歌声以ff的力度直达高潮，巧巧桑满怀期望，呼唤着幸福的未来。

尾声处，管弦乐则再次奏出第一段的旋律，充满悲情地衬托了咏叹调的最后一句：我将坚定地等待着他的归来！主人公用近似呐喊的声音，倾诉了自己最炽烈的情感，这既是唱给铃木听的，也是用来安慰自己的。然而这种期望的信念越强烈，距离现实就越远，悲剧的力量就越大。唱完这首咏叹调的女主角，一定是噙着眼泪久久伫立，任汹涌澎湃的音乐流水般洗去心中的伤悲。

在第二幕与第三幕之间，是一首特别的幕间曲《嗡鸣合唱》，作为哼唱的形式出现在幕间，特别地震撼人心，虽然音色柔和悦耳，实是一首爱情的悼歌，也是一首命运的悲歌，满含着悲怆的力量。它充满了深深的期望，像是在祈祷，心底的柔情化为轻轻的哼唱，那是对情人的热烈渴盼！是啊，就连观众也不忍心直面那残酷的现实，只愿沉浸在这轻柔的音乐中，多想看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然而平克顿不敢与蝴蝶夫人见面，而是让他的妻子向蝴蝶夫人要回那个孩子……

沉醉于幕间曲的哼唱中，可以自由地想象：四月的樱花，在东风的吟唱里，轻柔地飘零。离开微凉的枝头，离开记忆的爱巢，带着希望去飞舞。爱情的拨弦，撩起了蝴蝶的心事，梦幻的哼唱，铺陈了落花的归路。任芬芳飘散在空气中，发酵的愁绪，从坚韧的等待中破土而出，那是春花之冢，还是蝴蝶之屋？樱花雨中，永远的蝴蝶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