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去民俗馆参观,看到几个小青年站在一只旧风箱前发呆,他们正在“研究”这是个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听他们的议论,我忽然觉得一个时代就像一阵风一样从身边“呼啦”一声就过去了。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之前,农村中家家户户都有这种风箱,没有风箱怎么做饭呢?那时候人们烧饭用草用柴,有时候草不太干,柴有点潮,就必须借风助燃,风箱是农家一件必备的助燃工具。一转眼,年轻人居然就不认识它了。
我家的风箱是木匠祖父制成的。祖父照着一个旧风箱,依样画葫芦,做成我家第一个风箱:三尺长,一尺半宽,二尺高,一只纯柏木风箱。我家风箱一经出现,便成为村子里的一件精品。由于风箱用的是柏木,柏木的材质结实,细密,不仅风大,而且拉动时的声音轻;其次是制作工艺精致,风箱盖板顶头上还被祖父雕成一个龙头装饰,有了一点艺术的美感。特别是拉风箱的两根拉杆,用的是柏木的红心,表面且刨得油光光的,减少了推拉过程中的摩擦,相应地节省了拉风箱人的力气。正因为此,每到过年蒸馒头的时候,邻里不少人家都会到我家来借风箱。
农家一日三餐离不开风箱,使用时间长了,需要进行必要的维护和修理。当祖父维修或保养风箱的时候,我时常静静地待在一边,认真地观看。看祖父如何将风箱拆开,把风箱里面的风板退下来,摘去旧鸡毛,又缠上新鸡毛;给拉杆擦上一点油,然后再一件件装上去。在我心里十分神秘的风箱,居然就这样简单。我有点奇怪,也有点觉得不过瘾,为什么风箱一拉动就能出风?于是,便想自己再好好研究一下。一天,在祖父又一次保养好过年风箱之后,趁着家里没人,我悄悄地将其拆开,拉杆、刮风板、送风道、风口……就是这几件呀,为什么会有风呢,哦,在风箱的顶头,各有两个小窗口,小窗口上装着两只小拍门,当拉动风箱的时候,小窗口的拍门打开,吸进风来,推送拉杆的时候,拍门自动关闭,风被逼入风道。我总算理弄明白了风箱的工作原理,这个发现让我惊喜,由衷地佩服风箱发明者的匠心。
在终于弄明白风箱原理后,我急急地将风箱照原样组装起来,结果,重新组装起来的拉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卡住了,想查明原因的时候,正好有人回来,我连忙把风箱放到灶台旁边。真巧,是有人来向我家借风箱的,他急急忙忙地就把刚才经我“整理”过的风箱扛走了。不过,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又扛了回来,说是拉不动。祖父拉开风箱盖板只是瞧了一眼,忽然就哂笑起来,祖父什么也没说,卸下风箱盖板,把鸡毛风板退下来,转了一个角度重新装上去,试拉几下,“啪嗒啪嗒”,风箱又完好如初。看那人高高兴兴地扛走风箱以后,祖父朝我看了看,我以为他会狠狠骂我一顿,结果,他不但没骂我,还在我头上拍了拍说:“等人家馒头做好了,我们再把风箱拆开来好好看看好不好?”
拉风箱的日子我喜欢做饭。将米和水坐在锅里,然后坐到灶膛前,在灶膛里填上柴禾,一边拉风箱一边看书。拉风箱并不耽误看书。将小说书摊放在两个并拢的膝盖上,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翻书,看完一页翻一下,看完一页再翻一下。当然,不知有多少回,锅里的粥顶起了锅盖,漫出了灶台,从灶台上往地上滴粥汤的声音把我惊醒,我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书,停了风箱,去清理灶台上一片狼藉的“粥迹”。
炒菜的时候,母亲在灶上忙,我坐在灶膛前一边看书,一边拉风箱。“快拉几下,快拉几下。”“别拉那么快,别拉那么快。”母亲一边炒菜,一边指挥我,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要慢,此时的我正被书中精彩的情节迷住了,有点儿烦。母亲说:“算了,让我来吧。”我慌忙拦住母亲,推开书,又好好拉起风箱来。
风箱除了“民用”,乡间那些走街串村修锅钉碗的,挑铜匠担子的,炒炒米的生意人,挑子上也都会配个小风箱,炉子里的火不旺了,“啪嗒啪嗒”随手拉几下,炉上的铁水就熔化了,炒米机里的炒米就可以开机了。
资料表明,我国很早就开始使用风箱,冷兵器时代,铁匠炉锻打兵器就要用风箱助燃,因此,公元前4世纪就有了风箱的相关记载。两千多年以来,风箱伴随着人类,一路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见证了年代变迁,见证了农家的沧桑岁月,更见证了无数代人的不同生活经历,聆听着乡里人家的锅碗瓢勺交响曲。
自从有了电饭锅、煤气灶、电气炉之类的炊具以后,农村人世代用柴草作燃料的年代宣告结束,风箱被迫退出了历史舞台。眼前,我所在农村正在铺设煤气管道,听说到时候那煤气罐也要退出历史了,曾经的旧厨房、灶台、铁锅以及与炊烟相伴的风箱只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了。
我很怀念一边给母亲拉风箱一边看书的年月,母亲那时候还年轻,我呢,对未来还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想象和向往。我也很怀念过年蒸馒头跟祖父一起坐在灶台后面拉风箱的夜晚,炉火把我俩的脸照得彤红,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映在后面墙上,一晃一晃……几乎是一眨眼工夫,风箱没了,祖父和母亲也没了,时光就是这样地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