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弋

“女人一旦上了年纪，乱七八糟的就全来了，色斑皱纹白头发，各种神出鬼没的过敏症，身体里仿佛燃起一个大火炉似的潮热。”读着朋友推荐的日本女诗人伊藤比吕美的《闭经记》，中年的我，一下子有了共情。

之前读过佐野洋子的散文集，对于女性的老年生活已经有了大致了解。而写这本书时的伊藤比吕美是五十六岁，连接中年与老年的站点。作为日本女作家，她们有共性，都得过抑郁症，坦率得惊人，不粉饰不雕琢，还原生活本来的样子，美的，丑的，毫不遮掩地袒露在读者眼前。在阅读过程中，我常会惊叹，真敢写啊，简直百无禁忌。书中有她的一张照片，一直自称欧巴桑的伊藤比吕美，顶着爆炸头，笑容热烈，还是生命力蓬勃的中年女性样子。所以，她的文字完全跳出年龄框架的气质也算是字如其人。

比吕美的经历堪称传奇：二十岁患厌食症，35岁患忧郁症，结婚离婚几次，生了三个不同父的孩子，四十几岁去美国生活，55岁与美国犹太人画家“夫”同居。三个女儿都在美国，大女儿未婚先孕，被当上外婆后，比吕美也有过心理上对年龄的挣扎，但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角色。

活泼热辣的个性，使她的文字也有诗意的活泼，自带阳光雨露，浑然天成。听比吕美聊她的伴侣、耄耋之年的父母、三个女儿，聊她的减肥，喜欢的日本美食，聊月经以及性事。琐碎而平淡的生活，快乐的悲伤的，人生常态。

她这样评价同类：“我们是满身疮痍的女人。无论旧相识还是新女友，都浴着血，伤痕累累。有孩子的为孩子而伤；父母健在的为父母；有男人的，男人是元凶；没男人的，亦自有伤痛。我们精疲力竭，身心破碎，然而当新的太阳升起，又镇定地站起身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平时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满身伤痕”。观察身边的女人们，有的为孩子闹心，有的为父母操心，也有的被情所伤而离异。但她们一个个都活得充满力量，女人是最有韧性的一种生物。

比吕美的勇敢在于，她一次次地走进婚姻生孩子还能潇洒地走出来。

她说男人：“他们盘踞在一家的正中间，号称担起了全家重任，虽然爱着家人，却不能像我和母亲那样，全心全意为家人作出奉献。他们做不好精神准备——自己的人生将要被家庭生活这种烦冗延续的日常搅乱。”是的，男人是多么相似啊。生活中有许多爸爸在孩子的教育中自动缺席，仿佛他们挣钱养家就万事大吉。除去工作与自己的爱好，他们并不关心家庭氛围，也没有耐心投入到家庭团建中去。所以，真正高质量的婚姻少之又少。前天无意刷到一个情感博主播出的真实故事，女主三十多岁就对丈夫完全没有了爱，因为丈夫是个除了拼事业挣钱之外，什么也不管的木讷之人，无视妻子的情感需求，也不喜陪伴孩子。时间久了，家庭关系异常冷漠。结果，老师打电话来说她五岁的孩子有问题，在幼儿园特别敏感好哭。听完之后，我就觉得这对父母如果再不改变他们的夫妻关系模式，孩子的问题会越来越大。

按理说，比吕美与画画的艺术家“夫”走到一起，应该是情投意合的，不然也不会最后选择了他。但是她这样写：“这几个星期里，我被盐米麴迷倒了，整天想着发酵的事情，根本没在意他的味觉感受。我像在谈恋爱，夫拦路挡住我的热恋，给我泼冷水，既不懂情趣又很粗鲁。可是没办法，就算文化背景不同，亲人毕竟是亲人，我在为亲人做饭，只有暂时放弃小麴。等夫死了，我再接着耽爽吧。”她当然要在意“夫”的口味，于是暂时放弃盐米麴。却又说等他死了，她再接着耽爽……口无遮拦之下，掩藏着一颗向阳的心。

也许正因为比吕美在婚姻里进进出出，比较了解男人的属性，最终她才懂得如何与他们相处。“上一次，我写到在夫的世界里，只要我们并排坐在一起，无言盯看着同一个画面，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对话交流了。我父亲也一样。只要我坐在父亲身边，和他一起无言地盯着电视画面，就能把他从孤独中解救出来。”如果交流已经可有可无，那就无言地陪伴吧。“夫”也好，“父”也好，陪伴就是爱。

在父亲生前，比吕美每个月长途飞行从美国加州到日本熊本，每次累得要死要活。这点我也深有体会，因为我几乎每月回老家看妈妈一次，虽然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也会觉得舟车劳顿，尤其遇到堵车时。父母老了，他们的天地越来越小，就越需要子女陪伴。“我的老狗茸茸，突发脑溢血，幸好挺过来了。”“父亲老了，像狗一样老，比狗还老。最后他死了。”父亲去世后，她有了更多的自由，每天跳尊巴，瘦了4公斤，重新穿回牛仔裤。这个女人太酷了吧，于是，我也报了一个舞蹈班，不为减肥，只为中年的状态不那么松垮。

读了比吕美的后中年时代和佐野洋子的老年时代，感觉人生就是年轻时不断地得到，中年往后不仅身体日渐衰老还要不断地面对失去。

可以老，但要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