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
孩子们盼立夏,望眼欲穿,总觉得时光缓慢。
我们在立夏前一天晚上,做好蛋络子,一般是扎鞋底的绳线,细而牢,讲究的在大人的指导下,像织渔网一样,编织成五彩网袋,挂在脖子上好看、喜庆。“立夏吃蛋,石头变烂”,鸡蛋圆圆滚滚,象征圆满、吉祥。
立夏这一天大清早,母亲就煮好了蛋。煮斗蛋时,不仅要注意火候,还要用铲刀轻轻搅动,免得熟蛋空头,空头蛋不堪一击,一碰即破。平时吃不到鸡蛋,拿着熟蛋,嘴再馋,也得把口水往肚里咽。鸡蛋,我是舍不得吃的,要和小伙伴斗蛋。斗蛋的场面很有趣,参加者不仅有陈家园舍的,何姓施姓王姓的小伙伴也纷纷加入。先是派出代表,参加不同姓园舍之间的斗蛋,应该叫团体赛。团结奋“斗”,为自己的园舍争光,派出实力选手。实力,不靠人高马大,靠出战的蛋是否结实。斗蛋时,还分单手斗蛋和双手斗蛋。决出胜负,每个园舍自己内部斗,变成个人争霸赛。斗蛋时蛋头对蛋头,蛋尾斗蛋尾,谁的蛋先破,认输。有时候,不上路子的小伙伴,不按常规出蛋,蛋头斗蛋尾,有人惊呼“这不是斗蛋,你是捣蛋!”
俗话说,立夏吃蛋,可以防止疰夏。春天气候多变,大人吩咐小孩子要捂,不然,容易感冒咳嗽。夏天来了,逐渐炎热,小孩子体质差,鸡蛋补钙增加抵抗力,是土生土长的营养品。我们小时候,买鸡蛋凭计划供应,再说也没钱。养鸡吧,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我记得,家里偷偷养了只老母鸡,快要立夏了,指望母鸡生蛋,偏偏它罢工了。鸡不生蛋,咋过夏?恨不得从鸡屁股里扣出蛋来。过了立夏,母鸡又开始生蛋了。天不如意,连鸡都会捉弄人。有天夜里,老母鸡被对河的石侯偷走,杀了吃了。找他算账,有啥用?他就是个无赖,母亲说,乡里乡亲的,杀死了鸡还有原鸡赔?就当惹了鸡瘟吧。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识事,“宁可人负我,我决不负人”。
立夏这一天,我家后面生产队晒谷场上热闹非凡。
吃好早饭,男女老少聚集在大场上。高高大大的仓库门梁上挂着一把长杆大秤,大家来称重,又叫“称人”,由德高望重的贫农组长何德龙掌称。平时是不称人的,生产队养的猪出圈时,用绳捆上,吊在大秤上称重量,然后卖掉或者杀掉。买小猪崽子,用秤称重,称斤论两算价钱。称人,只有立夏这一天。否则,就和猪、狗、牛、羊同类了,不顺遂不吉利。
相传,“称人”起源于三国时代,刘备托孤给诸葛亮。诸葛亮让赵子龙把阿斗送到江东、已回娘家的吴国孙夫人抚养。那天恰逢立夏,孙夫人当着赵子龙的面称阿斗的体重,来年立夏再称,是胖了还是瘦了?向蜀国军师诸葛亮汇报,孙夫人是后妈,怕别人说闲话。约定俗成,于是,成为民间风俗一直流传至今。还有一说,立夏称重,可以不怕炎热,不会消瘦,防病消灾。立夏这一天称重,还可以“保重”,口口相传,变成流行词,请你多“保重”,原来出处在这里。
小孩子坐在箩筐里,老人坐在四脚朝天的条凳上。小伙子最爽快、最直接,双手吊在秤钩上,双脚翘起,仿佛运动场上吊环,潇洒极了。最难称的是大姑娘小媳妇,直接抓秤钩吧,没有那么大的手劲;坐在条凳上又不好意思,还没到七老八十呢?皮厚的小伙子说,来!你爬在我背上,我背你称。众目睽睽之下,那不成猪八戒背媳妇了?小伙子个个愿意当猪八戒,却没有人肯当小媳妇,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有人称重了,就说,你胖得像头猪,绰号“顾二猪子”应势而生;有人称轻了,你瘦得像猴子,绰号“潘小猴子”脱口而出,大家哄堂大笑。本以为不过是个玩笑,没想到绰号就像膏药贴在身上,撕也撕不掉,有的竟然叫了一辈子。
改革开放,乡村走进了城市化阵营,住上高楼大厦。家里备有电子秤,天天称体重,用不着等到立夏那杆长柄木秤了。立夏吃蛋,这个风俗永远没有变。早晨,看到孙女把鸡蛋放进昨晚织的蛋络子,挂在脖子上到学校和同学们去斗蛋。那天真的童年、那称人的场景、那浓郁的乡情,一幕又一幕浮现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