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王国栋可以说是乾隆年间如东地区文坛最重要的见证人了。他是徐述夔的好友，三十岁时与徐述夔相交，四十年来相互推崇，最为知心，他的《秋吟阁诗》是徐述夔所序，徐述夔《一柱楼诗》的序文又是他写的。徐述夔过六十岁生日，王国栋前往祝贺。徐述夔去世后，他不仅为之遗照题诗，还耗费三年时间为其校勘诗文。当然，王国栋刻诗集时，徐述夔儿子徐怀祖也曾出银子襄助。王国栋与汪之珩的关系，更是人皆共知，自乾隆十九年（1754）坐馆文园以来，他与汪之珩以及文园诸诗侣文酒不断，留下众多诗文佳作。他不仅为汪之珩参订了《甲戌春吟》，还助其编辑《东皋诗存》，为保存东皋文脉不遗余力。

随着“一柱楼诗案”的案发，又因父亲王仲儒“《西斋集》案”的牵连，这乾隆年间的两大著名文字狱都将王国栋裹入其中，导致他的《秋吟阁诗》被查抄，他的墨迹也多有禁毁。想当年，此位出生于兴化名门世家的王竹楼，可是与郑板桥同窗，诗文博雅，尤以善书而名震海内，其时“索字者履满户外”，声扬大江南北。到了晚年，他在兴化城西南升仙荡畔筑“秋吟阁”，与李复堂的“浮沤馆”、郑板桥的“拥绿园”比邻而居，曾自题门联“书宗王内史，画近李将军”，名士气十足。谁能想到，去世仅二百余年，他的书法就寥若星辰，片纸难觅了。

几年前的一场拍卖上，一件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楷扇面引起了我的注意，细观正是我寻觅多年而不可得的王国栋，不由大喜过望，便毫不犹豫买下。拿到手后，临窗展读，发现此扇共录五律六首：

雨过仍蒸郁，正当庚伏时。也知酒可断，无那睡偏迟。一醉忘羁旅，通宵任梦思。不辞惭小户，少进已迷离。

前度饼方罄，端能戒市酤。提携盈瓮盎，传写惜沾濡。侧想开樽日，分甘念客无。如泉拜高谊，何必步兵厨。

阁废秋仍在，鱼来人未归。传书将客馆，亚饭减亲闱。泼刺深池出，提携旱岁稀。何时重过访，当户即渔矶。

种自大宛出，离离入域中。张骞今不见，汉帝亦何功？酿酒无方授，经秋落实同。拜君高架上，分惠与儿童。

旱枯才沛泽，沾足四郊同。客意愁梁燕，秋心滴井桐。龙归斜日外，虹挂薄云东。已有萧疏气，新凉不藉凤。

室迩人偏远，盈盈隔一泓。联床何日事，萦抱此宵情。诗把不离手，灯昏更剔檠。苍茫肌骨冷，疑惑带秋声。

款为“近作六首书似云老同学世长兄郢削，竹楼王国栋。”引首钤“竹楼”白文印，款后盖“国栋”与“昭阳酒徒”两印章。小小扇页，平尺之间，就写了三百余字，笔画精到浑厚，一丝不苟，与《秋吟阁诗》所刻字体绝肖，可知《秋吟阁诗》为王国栋本人手书上版。然查《秋吟阁诗》，此六诗并没有收录其中，为其逸诗，诚为可贵。更可贵的是，此六首竟然都是写给东皋本地文人的。如前两首注“令兄存斋送酒”，第三首下注“吴明良家馈生鱼”，第四首下注“吴帜先送蒲桃”，第五首下注“次和薛蓉镜立秋日雨后见怀”，第六首在“联床何日事”句后注“五月同宿令坦姜梧巢斋”。存斋即郑连，为汪之珩妹夫郑临的二哥，家有梅熟庵，富收藏，有《存斋诗集》，与郑板桥、李鱓友善，《秋吟阁诗》中亦有《郑存斋席上荷包牡丹分韵》一首。吴明良即吴义合，邑文学。“吴明良家”指其妻杨氏。薛蓉镜之名常见时人的诗文之中，是当地一位名士。姜梧巢为白蒲世家姜氏之子弟，是上款人“云老同学世长兄”的女婿。“云老同学世长兄”是谁？我怀疑是郑人瑞，他字云五，号可山，贡生，需次州司马，著有《可山集》，曾记得南通博物苑收藏有此上款的一件书画。此诗写及的郑氏、吴氏、姜氏皆出于白蒲名族。王国栋与白蒲渊源亦深，除了上述的几位外，他与姜恭寿、姜会照、吴继元、吴容、吴合纶、顾人骥、顾駉、秦维屏、秦维德等人关系极佳，时常诗文唱和，他与姜恭寿、姜会照、吴继元还是乾隆六年（1741）的乡试同年。

这件小小的扇页，两次逃脱文字狱的刀火，留下王国栋与东皋的一段文字缘，也保存了乾隆年间本地区充满烟火气的一些生活细节，我觉得还是很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