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石
一
故事发生在长江边的老港村。
当年的老港村还是通船的港。港口里，大小船只进进出出，有渔船，有货船；码头上，装货卸货，肩扛手抬，一派繁忙景象。港口附近的百姓，男的大都以弄船为业，女的则以纺纱织布维持生计。但因身处乱世年景，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唯恐哪天遭遇飞来横祸。
船老大盘根，虽无力置办船产，但从小在风浪里闯荡，练就了一身行八面风的弄船功夫，被一众船主争相雇聘，成为“抢手货”。盘根年近五十，虽未成婚，但领养一女，名小秀。不觉中，黄毛丫头十八变。小秀二十出头，长相标致，双眼皮，白皮色，瓜子脸，逢人一笑，浅浅的酒窝，特别惹人欢喜，是老港村漂亮丫头当中的头块牌子。给小秀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甚至老港船东的公子也纷纷请人前来提亲，给的彩礼多到吓坏人。还有伪保长的小子也动了小秀的念头，让他老子直接上门来跟盘根说，要娶小秀为娘子（妻子的意思）。但盘根认为门不当、户不对，不管来者说得满嘴如何富贵荣华，就是不肯松口答应。盘根也有心让自家女儿嫁个好男人，但就是不贪财，不傍权势。而且盘根一心想招个上门女婿，奔一个热热闹闹的小日子。
二
小秀长相标致动人，女工做得更是出彩。从十三四岁起，小秀就学会了纺纱织布。到十八岁时，已是会踩几只踏脚板的织布高手了。小秀每天起黑五更，织布机“哐啷哐啷”一夜响到天亮。到东天放亮，一大匹布就从布机上摘落下来。隔三岔五地，小秀就约了要好的小姊妹，一听到三厂啵锣响，就起个早身，背上织好的布匹去二三十里外的茅家镇卖布换钱，来贴补家用。
这一天，小秀与小姊妹五更起身，背了三匹布捆朝茅家镇急走而去。刚到大兴镇桥头，岗亭里“咔嚓咔嚓”一阵响动，紧接着就是一阵的“叽里哇啦”的吆喝声。两个日本兵端着三八步枪逼到小秀和小姊妹跟前：“良民证的有？”两姑娘强作镇静，伸手从内衣口袋掏出良民证，举到鬼子面前。鬼子借着月色，发现是两个漂亮的村姑，动作和语言开始夸张起来。其中一个“蚌壳”脸，色眯眯地盯着小秀的脸蛋，暴着牙笑嘻嘻地说：“花姑娘的，好来些的有！”一边说话调戏，一边腾出咸猪手要托小秀的下巴。小秀被鬼子如此恶心，生出一股厌恶之火，用手本能一挡：“你想干吗？” “蚌壳”脸见姑娘如此态度，也不落面孔，反而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你的，皇军大大地喜欢！”小秀和小姊妹见此情状，心里有些害怕了。不约而同地，两姑娘下意识地往后退。但已经退无可退了，她们被逼到了桥栏杆边上。两个鬼子见状，哈哈大笑，笑得像魔鬼一样恐怖。这是天将亮未亮时分，路上行人极为稀少。即使有路人，又能怎么样呢。结果，两个姑娘被强行推搡进了哨亭，双双被糟蹋了。失身如死的羞辱感使她们失去了生的勇气。小秀是在回到家的那天夜里，用一条麻绳在门背后欲含辱自尽，幸好被出来解手的父亲及时发现，才保住了性命。
得救的小秀在父亲的追问下，哭诉了遭遇的一切。盘根听后怒不可遏，当场从后屋里找出一把铡刀，要去找小鬼子算账，被听到响动围过来的一众乡邻抱腰拦住。众乡邻说，像你盘根这样，凭着一股子血性去硬拼，不等于去送命吗。但盘根虽是个本分百姓，也忍不了这巨耻大辱，非要报仇雪恨。他当场放言：“谁帮我把这狗日的做了，我盘根就认谁为女婿，把小秀许配给他。”
三
村里早有后生对盘根家的漂亮丫头眼馋得困勿着。一听盘根放出这么一副“杀鬼定婿”的惊喜大榜，立刻在村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一些单身的壮实后生跃跃欲试，但一想到真要去动刀子杀人，便不由得汗毛倒竖，心生怯意，纷纷打退堂鼓了。
但到底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家住本村北埭的准光棍黑狗虽生性懦弱，平时看到一条草蛇都要失声惊叫，倒退几步，胆气小来不如女人之辈。但这次听到盘根放出的消息，黑狗竟一反常态，不觉胆气自来。黑狗暗想，自己活到三十几岁，才头趟碰到如此机会，定要舍命搏一回。万一运气好，既杀了东洋鬼子，又弄着漂亮娘子，认为这个冒险很值得。白天，黑狗装得无事一般，照常在田里劳作。晚上，待夜深人静，他就躲在小屋里磨刀霍霍，将一把祖传的尖头腰刀磨得寒光闪闪，刀刃锋快。
杀人的家什一经收拾停当，黑狗也不啰唆，连夜行动。他腰插尖头腰刀，黑布蒙了脸面，趁着夜雾笼罩，偷偷摸到大兴镇桥岗亭附近的桥底下，自个儿拧着鼻子做了几声怪叫，吸引小鬼子注意。事有凑巧，正好又是伤害小秀的“蚌壳”脸当班。当听到桥下突发响声，“蚌壳”脸疑神疑鬼地端着枪走出哨亭，循声躬腰缩颈往桥下搜索过来。黑狗躲闪在芦青园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两只眼睛透过芦叶的缝隙，像鹰眼一样死死盯牢小鬼子的一举一动。天色幽黑，又有迷雾，“蚌壳”脸走到黑狗脚边也没发现。说时迟，那时快。黑狗周身一个激灵，突然蹿出，像饿虎扑食一般扑向“蚌壳”脸。他做梦也没料到会遭遇如此突然暴击，一个失重便倒栽到河里，黑狗就势下到河里，死命揪住“蚌壳”脸的头发，把他的头爿壳子使劲往水下摁，狠狠地灌了一顿“大汤馄饨”。直到“蚌壳”脸“咕噜咕噜”喝了一肚子水，像只朝天死猪一样浮出水面，黑狗这才松手。既已得手，不能久留。黑狗抹一把脸上的水花，稳一稳神，从腰间抽出尖头腰刀，使出力气，切下了“死猪”的一只耳朵，作为杀人记物。随即拎了长枪，一把抓住河边的芦苇，跃出水面，逢沟跳沟，扑回家中。等岗哨里的另一个鬼子听到异响，探头探脑出来查看，为时已晚，只看见一道黑影在眼前恍惚闪过，正要举枪吆喝，英雄侠客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四
天麻麻亮，黑狗拎了小鬼子的一只耳朵，背了一支三八长枪，“咚咚”两声敲响了盘根家的门。盘根虚门一看，见是本村北埭的黑狗，拎了一支长枪和一只耳朵前来揭榜，遂上前验证黑狗手中拎着的确是人的一只耳朵，不禁赞叹黑狗胆气超人，办事利索，真是一条好汉。盘根则一言九鼎，决不食言，黑狗既为家女报了羞辱之仇，当即就把小秀许配与他，而且同意立马成婚。小秀原来也跟黑狗认识，晓得这个小伙子只是名字太俗，皮肤太黑，但身板壮实，田地劳作是一把好手，人品等方面都无可挑剔，加上给自己报了心头之恨，便也不假思索，依了父亲心愿，心甘情愿嫁与黑狗为妻。盘根当场从里屋引出小秀，与黑狗牵手恩爱，黑狗更是心慌吃热食，当场换叫“盘根伯”为“爹”，让盘根这个新丈人有点猝不及防，本能后退两步才应声答应，惹得小秀在旁“扑哧”一声掩脸偷笑，认为家父还是第一次如此“怯场”。
过了两天，小秀与黑狗便正式结拜成亲。因为婚事突然，不及准备，更因为情况特殊，怕走漏风声，引来东洋鬼子上门报复。因此结婚事宜悄悄进行，所有婚俗程序一律从简，未动用花轿，也未办喜酒，更没有放鞭炮爆竹。盘根只是腾出一房权作新婚洞房，再铺一床新被而已。为防备万一，结婚当夜，盘根便给了黑狗一些盘缠，叮嘱新女婿到外面躲躲风头，再看鸡做笼，从长计议。黑狗也觉得杀了小鬼子，可能遭到报复，也不敢在家久留。
新婚当晚，与新娘和丈人告别。黑狗当着新娘子的一双泪眼，背了换洗衣服和炒面、脆饼等简单包裹，乘着夜色，抄小路摸黑往北，一路往桃源镇方向急走，欲投奔新四军茅珵部队去了。（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