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入夜，秋虫唧唧，窗外花园草丛里响起了动听的奏鸣曲，让我为大自然生命的悸动而沉醉。于是想起了荒石园，想起了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1823—1915）和他笔下精雕细琢的描绘。

今年是法布尔诞辰200周年，他用散文形式写成的学术著作《昆虫记》便成了我的枕边书。56岁那年，法布尔在法国东南部奥朗日附近的小镇塞尼昂购置了一块荒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和观察场地，命名为“荒石园”，全身心投入昆虫观察和实验，系统整理前半生的研究资料，完成《昆虫记》的撰写。1923年，在法布尔诞辰100周年之际，周作人先生首次将这部巨著引入中国。

法布尔的昆虫研究与前人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重实践、求真相。此前不少昆虫学家仅局限于对昆虫体貌特征进行分类研究，不去实地了解昆虫的多彩生活。他们热衷于搜集昆虫标本，把它们浸泡在防腐液里，观察其外形和各种器官的姿态，而不去考虑它的触角、大颚、翅膀分别起什么作用，跟他们的生活习性有什么具体关系。法布尔却不满足于此，他乐于用纯粹的田野实验方法，探究昆虫的本能和习性。甚至借鉴人类学、社会学的研究思路，对昆虫的劳动、择偶、繁殖、智慧、伦理等细细剖析。他在《昆虫记》中直言不讳地说：“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时进行研究；你们让昆虫变得既可怖又可怜，而我则使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是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探究生命。”

在法布尔眼中，昆虫学是充满美学趣味、引人入胜的学问，翻开《昆虫记》，体现这种美学趣味的内容俯拾皆是。一般来说，儿童大多对昆虫充满好奇和兴趣，法布尔喜欢通过孩童的视角，细致描绘各种昆虫的生活习性，并把这些生活习性上升为生活情趣，使《昆虫记》成为百读不厌的“生活日记”。譬如关于蝈蝈进食的记录：“为了变换食物的花样，我还给它们吃很甜的水果：几片梨子、几颗葡萄、几块西瓜，这些它们都喜欢吃。绿色蝈蝈就像英国人一样，酷爱吃用果酱当佐料的生牛排。也许这就是它抓到蝉后首先吃肚子的原因，因为肚子既有肉，又有甜食……”这样的描述，借助孩童眼中对美食的兴趣，准确表达出蝈蝈的生活习性。

法布尔对蝉细致入微的观察更是令我们感同身受。我们时常追忆童年时代夏日逮蝉玩蝉的有趣经历，但都不如法布尔长达15年的与蝉为伴和设身处地的深度体验。《昆虫记》这样描述：“蝉四年在地下干苦工，一个月在阳光下欢乐，这就是蝉的寿命。我们不要责备成年的蝉狂热地高奏凯歌，因为它在黑暗中生活了四年，穿着皱巴巴的脏外套，如今它突然穿上精致的服装，长着堪与飞鸟媲美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微醉半醺，在这个世界里，它极其快乐……”这样的描述，没有板着面孔的学究气，没有一般学术著作晦涩难懂的说教，法布尔与自然和谐共处、平等对话，用活泼的语言表现生命的本真与细节之美，其中比喻、拟人手法的大量运用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这样的文字读来如饮醇醪，久而弥笃。

如果说法布尔以一种诗人情怀将他眼中的昆虫故事娓娓道来，那么不妨说作为“虫间乐土”的荒石园就是法布尔的诗意栖居地。对于蟋蟀这样可爱的昆虫，他用诗一般的语言赞颂道：“我的蟋蟀，因为和你们在一起，使我感到生命的蓬勃，这是我们躯体中的活力，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看天上的星辰，而将我的注意力集中于你们的缘故了……”区别于常规的抒情散文，《昆虫记》用人性观照虫性，把深刻的人文关怀倾注在昆虫身上，然后以瑰丽深刻的内涵，唤起读者对世间万物、生命百态的强烈反思。书中对某些昆虫充满智慧的生存方式同样作了引人入胜的描述，比如关于螳螂的“智擒蝗虫”：“那个可怜的蝗虫移动到螳螂刚好可以碰到它的时候,螳螂就毫不客气，一点儿也不留情地立刻动用它的武器，用它那有力的掌重重地击打那个可怜虫，再用那两条锯子用力地把它压紧。于是，那个小俘虏无论怎样顽强抵抗，也无济于事了。接下来，这个残暴的恶魔鬼胜利者便开始咀嚼它的战利品了……”

很多时候，昆虫在我们看来也许微不足道的猎捕、进食、搏斗，在法布尔眼中却是蕴含生存哲学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在这种独特的眼光下，法布尔时不时有新的发现。有一次，法布尔看见一只胡蜂捉到一只大苍蝇，飞起来特别吃力，于是很快切掉苍蝇的头、翅膀和肚子，咬住剩下的部分轻松地飞走了。法布尔觉得很纳闷：胡蜂是特别聪明的昆虫吗？轻易下结论绝不是法布尔的研究习惯，为了弄清真相，他又进行了长时间的反复观察和比较，有时一蹲就是一整天，包括在风和日丽与狂风呼啸的不同天气条件下，室内与露天的不同环境下，结果发现在任何时候，胡蜂都是去掉猎物的头、翅膀和肚子，咬住剩下的部分飞走，而且这一举动跟猎物的体型大小无关。于是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貌似“高智商”的昆虫行为，其实说到底只是一种本能。通过这件事，法布尔探索昆虫本能、揭示昆虫生命真相的执着和艰辛可见一斑。

《昆虫记》摩挲日久，我觉得这部书可以看作是法布尔的“自传”，传主法布尔就是书中那一只只充满灵气的昆虫，善于变换角色，每天都在上演着精彩的戏剧，法布尔既是导演，也是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