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

年少时，读张爱玲的《谈吃与画饼充饥》，看到她说“从前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才心有戚戚。细细梳理，大致原因有二。其一，生活平淡，需要时不时自我调节一番。跟着书籍去觅食，无非是满足一个好奇心，遍尝新奇，方可体会到生活的乐趣。好比平淡的日子里，加了块甜甜的糖。其二，人至中年，历经千山万水，终知幸福的美好愿望最终还得落在一个“吃”字上，毕竟一日三餐是日日省略不了的事。

在鲁迅的小说《孤独者》中，我留意到一个美食细节。申飞回到S城去看魏连殳，提着两包闻喜名产的煮饼。先前我并不知闻喜在哪里，查询后才知闻喜县隶属山西运城。

如今物流发达，想要尝新，未必一定要亲赴当地，网购轻轻松松就可以。我在网上拍了六只不同口味的闻喜煮饼。尝过后才知，闻喜煮饼并非用水煮过，而是一种油炸点心。晋南民间把“炸”叫作“煮”，因此有了“煮饼”这一称呼。虽然名字里带一个“饼”字，闻喜煮饼并非饼状，而是滚圆形，外裹一层白芝麻。

如今糕点品种繁多，闻喜煮饼因是炸物未免油大，内馅也甜，一次顶多只能吃一只。不过，完全可以想见，在《孤独者》写就的1925年，酥沙绵甜的闻喜煮饼一定是好东西，因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油大馅甜都是优势。不然，鲁迅也不会托朋友从山西给他捎带闻喜煮饼，也就不会把闻喜煮饼也写入小说当中了。

在吉井忍的《四季便当》里，我看到了稻荷寿司。她说在普通的日本家庭、超市、商店街的小店里，最常见也最受欢迎的寿司就是稻荷寿司。稻荷寿司的形状和地区有关。日本关东地区的稻荷寿司，通常做成方形；关西地区，则做成形似狐狸耳朵的三角形。配料各地也不一样。关东仅仅是油豆腐皮包着醋饭、芝麻等。关西的则在醋饭中拌有胡萝卜、香菇等五色什锦。

据说日本狐仙很喜欢这种寿司，吃后能恢复力量。我吃过不少寿司，印象中竟没有吃过稻荷寿司。看完书后，心中好奇。一个周末，趁老公出差，我独自去了家附近的综合性商场。商场里的负一楼有多家日式餐厅，我将一家家菜单翻过去，最后落座一家专卖寿司的小餐馆。其实这家菜单上也找不到“稻荷”二字，但有“豆皮寿司”，幸亏我看了《四季便当》了解到关东稻荷寿司是方形的且食材里带有豆皮，果断点了这款，果然，它就是稻荷寿司。

其实在寿司界，稻荷寿司的确是最普通的一款，不过加入文学元素和传说典故，普通的稻荷寿司便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满足感。吃完想到狐仙爱吃稻荷寿司乃因能恢复力量，瞬间觉得自己体内的力量也大增，心情呼啦啦像迎着海风飞驰的帆船一样爽快。

刘以鬯在《椰风蕉雨——南洋故事集》里，写了不少南洋的水果，尤以红毛丹出镜为最多。红毛丹是马来亚的特产，很甜，当地人都喜欢吃。书中特别描写了一个十八九岁的马来姑娘苏里玛，美得像一朵淡黄的槟榔花。她穿一件淡黄色的甲峇耶，薄纱制的，围着一条五彩纱笼，显得身段苗条。夜渐深，一个白发白须老人，提高嗓子问：“苏里玛，你在哪里？”“我在采红毛丹吃。”“时间已不早，该回去睡觉啰！”“这里的红毛丹很甜。”苏里玛还唱了一首当地民歌：“一家女儿做新娘，十家女儿心里痒，浪吟鼓声咚咚敲，敲得心中只想郎。榴莲一出当纱笼，爱嚼槟榔满口红，第三毛丹四山竺，哪样能比我郎疼？”

我从没有吃过红毛丹，看完书便去网店搜了搜。竟然有。立马下单一盒，当天即收到。红毛丹，打眼一看，形如荔枝，却比荔枝毛发多。虽然长得毛毛刺刺的，剥开来，露出雪白的果肉，红毛丹的口感还是甜蜜的，肉质劲道有嚼头，我一天吃上两颗，一颗可以细嚼慢咽吃上好一会儿。吃的时候回味刘以鬯的南洋故事，仿佛自己也变成故事中的人物，穿越的感觉很奇幻。好心情确实需要自己来调节，只要花点心思，从微小的事物里就能寻找到快乐。

在《巴黎图书馆》里，我看到了“费南雪”。书中说巴黎人对食物的迷恋程度不比对文学低。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古斯塔夫森太太还记得她第一天下班后爸爸带给她的甜点，一款叫作“费南雪”的杏仁小蛋糕。费南雪，这名字太好听了，其实它是Financier的音译名。Financier是法国的一种小糕点，形状像迷你的金条，杏仁是主要的食材之一。据说是巴黎证券交易所附近的蛋糕师傅发明的，为了让金融家们速食而不弄脏他们的西服，所以叫了这个名字。

本是和金钱打交道的一款点心，翻译成“费南雪”，平添了一股文艺气息。我去“劈啪点心堂”买了一款芝士费南雪，尝了尝，口味不功不过，不过包装盒深得我心，像好莱坞的复古电影海报，让我想起了《魂断蓝桥》《卡萨布兰卡》《乱世佳人》……吃着费南雪，恍惚觉得自己在巴黎左岸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