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管仲,名夷吾,字仲,史称管子。他是春秋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还是一位经济学家,因为,他对商品、生产、贸易、货币、价格、市场等,都有深刻的认识与实践,他的商业哲学以利为中心,在商海之中明辨利害,趋之以利,创造条件规避风险,获取利润,后人常说的“商人重利”,即源于管仲。
管仲在齐国为相40年,做了许多影响后世的事,但在淮盐产地,人们更在意他在推行官盐制度上的贡献,把他尊奉为三位盐宗之一,建庙供奉。三位盐宗分别是海盐开创者夙沙氏、贩卖食盐的鼻祖胶鬲、官盐专营制度创始人管仲。
不过,管仲虽然制定了食盐民产官收、官方运输、官营买卖的规制,却一生没有亲自煮过盐,也没有亲手操持过秤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1800年后,他的一位后人,赓续他的事业,来到南黄海边,煮海为盐,以盐创业。
元朝元贞二年(1296),管仲六十一代孙管重和降生在武进凤墅桥管家村,父亲管仁一给长子取名堂一,字重和,后来又生四子,分别叫堂三、堂四、堂五、堂六,缺个堂二,估计早夭。
管重和从小面相清奇,乡人观其相貌,都说此子有官相,因为乡里流行一句谚语:头大额头宽,长大好做官。管重和就是这副“头大额头宽”的面相。
作为长子,家庭的担子必然要早早担在肩上,所以管重和从小就能吃苦耐劳。管重和21岁结婚,妻子是兵部主事秦某次女;32岁中殿试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秩从六品,后来历任河南临漳武安县县尹、彰德路同知,应了乡人“长大好做官”的话。当官期间,由于“为政端先,职可开先”,被朝廷颁奖,授予“奉政大夫”荣誉,以嘉勉他“清白之风,率勤之志”,他夫人秦氏也被赠予“宜人”名分,褒奖词中称秦氏“护家佑族,宜家之风,厚道和睦,具见同心”。
然而,好景不长。元朝后期战乱纷起,时局动荡,元人又轻视汉官,管重和便挂印辞官,带着家人隐居常州,开馆授徒。可不久,常州也不安全了,张士诚起兵,两年后攻下常熟、苏州、常州、无锡、镇江等地,常州陷入兵荒马乱之中,管重和把资产交于弟弟管堂六管理,率领儿子管正七,孙子管八二、管八三、管八四等数十人,渡过长江,到天涯海角一般的如皋县掘港场,定居于串场河畔,操起先祖管仲倡导的营生:煮海为盐。
按说,管重和好歹是元朝的官,子女也应该取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吧,这管八三管八四的,谐音不三不四,哪像人名?可元朝就是这样规定的,汉人的孩子,出生时是几月几日,就按日子起名,只要是汉人,概莫能外。就如那个后来推翻蒙古族统治建立明朝的朱重八,就是十六日出生的,只不过给他取名的可能是位学究,把十六拆分开来,化为两个八,弄来弄去,只能在数字上做游戏。蒙古人给汉人下了这么个死规定,完全是为了截断汉族文化传承,打击汉人文化自信,如果元朝存在时间再长点,汉族文化会不会出现断层,还真未可定。
管重和为何要逃跑,而且逃到天之尽头扶海洲的掘港?他的心理不难推测。他虽然辞官当了教师,但毕竟曾是元朝的官,在盐民起义的张士诚统辖区域内,这是个污点,挺不直腰板儿。说起来他也是生不逢时,别人当官,扬眉吐气,他当官,两头不见容。这就是张士诚来了他要举家外逃,而他弟弟却不肯挪窝的原因。
管重和为官期间就对掘港场做过了解,这里偏隅南黄海一角,东边临海,南边靠江,串场河往西至丁堰闸,直通泰州,连接大运河,水路交通非常方便,天高皇帝远,既远离战祸,又便于逃匿,加上有亲友在如皋为官,彼此有个照应。
管重和在掘港定居煮盐,开枝散叶,一不小心成为掘港管氏一世祖。他率儿孙垦荒建房,广置盐灶,逐步成为制盐大户。后来局势越来越混乱,老家乡亲纷纷来投,加入他的盐民队伍,他把烧盐过程中摸索出来的经验和技术革新小窍门,毫不吝啬地传授给其他盐民,使掘港盐业生产进一步发展,掘港逐步繁荣。
一晃10年过去了,儿子正七已病故,孙子八三、八四被征服兵役徭役,一去不归,家中只剩下八二侍奉祖父母。1368年初,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定都南京,立即诏告天下,遗民逸士可入京应试服官。管重和的弟弟写信给他,催他尽速回京复职,他说自己年事已高,已没做官欲望,辞而不往。这一年,他的妻子秦氏久病医治无效,撒手人寰,享年71岁。1381年,86岁的管重和走完他动荡与凄苦的一生,去与他貌美贤淑的妻子重相厮守。
无独有偶,明初期,又一先哲后裔壮大了南通盐民队伍阵容,其先祖便是孔子七十二贤人中性格急躁、刚勇莽直的子路仲由。
子路曾做过大官,但为了追随孔子,他辞去官职,随孔子周游列国,且跟随时间最长。在《论语》中,孔子对这位弟子的评价最多,时有褒贬。子路的秉性刚直,果敢决断,侠义守信,这一点,孔子大加赞赏,但子路的逞勇好斗之性,孔子常予呵斥,认为不足取。后来,子路出于信义,挟勇救主,被对方打落帽子,受孔子教育多年的他,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君子死,冠不免”,即便死,也不能有失君子风度。于是,他赶紧收拾帽带,戴好帽子,对方乘机一拥而上,把他剁为肉酱。孔子闻之,痛心疾首。
今海安市西场镇仲氏祠堂供奉三位先祖,正中为子路坐像,左侧乃子路四十九世孙、北宋末年护卫康王南渡的仲基,右边是子路五十六世孙、明朝初年避朱棣兵难而迁泰州的仲子宣。地处海安市开发区的仲子书院和仲子文化广场,由全国仲子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长仲跻和兴建,以传播仲子“忠、义、勇”传统文化。仲跻和不仅收集到全国各地的仲氏后裔族谱、家谱数十上百种,还编辑出版了仲子文化研究集大成的《仲里广志》一书。《仲里广志卷八·流寓》记载,海安仲氏族人迁自泰州富安场东海滨(今属盐城东台),与如皋仲氏族人同宗同支。海安仲氏主要居住在西场、壮志、李堡、大公诸乡镇,并向今泰州市海陵区迁出。
海安时属泰州,是淮盐“三十六盐场之咽喉,维扬之锁钥”,淮南上中下盐场大部分运盐船,均经由海安运往泰州盐仓,而角斜则是淮盐重要盐场之一。仲子宣移民海安,是不是在角斜场煮盐,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像管重和一样,因盐而兴,因盐传家。仲氏第七十一世孙仲贞子,精擅诗书画印,曾作《海安西场仲氏家世歌》,可看出仲氏迁来海安的大致线路。歌云:
仲氏家族,始祖子路。居于山东,出身贫苦。孔子门生,卫圣御侮。百里负米,孝敬父母。闻过则喜,政绩显著。
子孙繁衍,全国分布。四十九世,基公南渡。定居吴江,泰州后图。分支西场,永乐之初。代有名人,各有建树。
仲氏是南通一大世家,乾隆初年,仲之琮在西场建古树园,郑板桥、罗两峰、李复堂等书画名家在此雅集;乾隆末年,仲振奎写成戏曲《葬花》一折,成为《红楼梦》戏曲改编第一人;后辈中,才女仲延康与魏家公子魏锡侯联姻,他们的长子叫魏建功。魏建功的头衔很多,但只要记住中国现代语文学开拓者、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奠基人、《新华字典》之父、台湾推广国语(普通话)创办人这几个就够了。尤其是在台湾推广普通话这一项,厥功至伟,著名作家老舍之子、曾担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的舒乙写道:
到了台北,一下飞机,遍地的台湾“国语”声,亲切得不得了,和在香港听到的口音大不一样,大有到家了的感觉。全岛两千万人会说北京音的“国语”,真是一大奇迹。原来,有一大批从大陆过去的语言学家,早在抗战胜利之后,就到了台湾,抱成一团,拼死拼活地干,硬是用“国语”把台湾的语言彻底地人工改造了,把日语的影响从根儿上加以铲除,实现了语言上的大统一。语言,在这儿,出人意料地成了海峡两岸统一的坚强的纽带;而语言学则是祖国统一这一伟大实践天然的先行者。
《南通传》连载第四章 通济天下:因盐而兴的黄金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