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旭元

在寒暑假期间家访经济困难学生，不仅是我们学生资助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甚至已成为一种习惯。蜡梅飘香时节，我与单位同事小徐随南京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学生处的老师们，前往连云港市东海县进行家访。

数九寒冬的苏北平原一片宁静，时空如同凝滞一般。

“你怎能这样，怎么能同意俺孙子去干这事？”

我们在东海县温泉镇小周同学家刚坐下不久，小周的爷爷奶奶突然闯进来，对小周妈妈大声责骂。

我们顿时愕然，十分尴尬。

我参与过几十次家访，甚至到边疆地区、内陆省份，都与家长相谈甚欢，家长都非常感动舒心，从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

爷爷冲动地吼叫，奶奶在一旁直抹眼泪。由于方言差异，尽管我们不太听懂爷爷奶奶的语言，还是能察觉他们的焦急与怨怼。

我和小徐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南京交院的小杨老师刚毕业入职不久，也未遇到类似情况，露出一丝慌乱与无措。

小周妈妈露出无奈的眼神，不停地对爷爷奶奶说：“你们不懂……你们别管……她们是孩子学校老师，来家访的，你们先出去噻……”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轻声地问南京交院的吴老师。

“小周同学兄妹两人，妹妹上高二，妹妹尚在妈妈腹中时，爸爸不幸遭遇车祸去世。当时没有监控，肇事者也没找到。爷爷奶奶帮着妈妈拉扯两兄妹长大，非常不容易。”

东海县温泉镇和山东临沭县接壤，小周同学所在的村西边就是临沭县石门镇，经济相对落后，一家的生活依靠低保、妈妈打零工和爷爷种地为生。我们环顾四周，家中条件尽管不太好，但非常清爽整洁，家里人穿着打扮朴素大方、干净利落。

同行者向我们介绍小周家庭情况的同时，也讲述了此次选择来他家家访的原因。小周同学今年大学三年级，前年就加入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中华骨髓库），去年与患者配型成功。今年一月，顺利完成280毫升造血干细胞采集工作，成为2024年南京市第一例成功捐献造血干细胞志愿者。南京市红十字会和学校方面都对小周同学进行了表彰，并颁发证书。但这些情况，小周同学好像只和妈妈商量过，听爷爷奶奶的语气，他们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然而爷爷奶奶不懂捐献干细胞项目，也不理解小周同学为何要捐赠干细胞，传统认为献血、捐献造血干细胞必定会对孩子的身体带来一定的伤害。另外，他们还潜意识认为是学校动员困难家庭的孩子捐的，而且也认为受捐人应该当面表示感谢。

“爷爷奶奶，捐赠造血干细胞，从某种角度上讲就是献血，安全、科学，对身体几乎没有任何损害，但是捐献的过程还是有点痛苦，小周同学表现得非常勇敢，奉献出无私大爱，成功地挽救了一个白血病患者的生命，挽救了一个几乎破碎的家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周同学必有后福、必有福报。”

“另外呢，国家有法律明文规定，血型匹配成功后，捐赠人和受捐人不得见面联系，由红十字会出面沟通，以免一些不可预知的纠纷。”

“经我校校长办公会研究，学校确保推荐三个以上优质就业岗位供小周同学选择。”吴老师拉着奶奶的手，不时地帮奶奶抹拭眼泪，温和耐心地劝导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的表情渐渐缓和起来。

“咦，怎么没看到小周同学呢。”我问小周妈妈。

“小周知道爷爷奶奶心疼，也害怕他们责骂，没敢回家，去浙江舟山做兼职导游了。”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们一行纷纷宽慰爷爷奶奶，感佩于小周妈妈的质朴。正是有如此明理厚德的妈妈，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儿子。小周同学以他坚韧向上、互助互爱、低调务实的行为性格感染了我们所有人。

“你们留下来吃饭。”“不了，爷爷，我们还有一家要走访呢。”

此刻，落霞已染红了天际，乡村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上栖息着即将北归的大雁。“雪尽南坡雁北飞，草根春意胜春晖。”冬去春又来。

时常和同事亲友聊起家访工作，也时常有人问起，到困难学生家庭访什么，和家长交流什么，带什么物质资料给困难学生；也时常有人质疑，花费人力物力精力去如此偏远的乡村家庭家访，也就待上半小时左右，能起到多大作用，能有多少效果，能有多少意义。

面对这些问题，我时常感到词不尽意。学生资助工作者的愧疚，在于无法真正触达被资助人的现实生活与精神世界。家访，可能是连接资助者与被资助人最朴素的方式。只有抵达被资助人真实的生活空间——那方倾斜的木桌、未劈的柴火、壁上的奖状……耐心平等地进行沟通交流，才能触摸到年轻人的心绪与老者的盼望。真情的沟通交流能穿透人与人之间的壁垒，给困难学生家庭成员的精神和生存空间带去抚慰和关爱。

小周爷爷坚持将我们送到村口。那日向晚的天空晴朗，橘色的落日在雁鸣中缓缓落下去，似是落入了老人心里。车已开出好远，他仍在余晖里挥手，直到村庄在我们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