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琛

在家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阅读陈冲的新书《猫鱼》。

这不是一本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书，它适合在任何一个时间段里拿起、翻开。它像一份茶点，或是配咖啡的一块蛋糕。我惊讶于陈冲的文笔，细腻敏锐真挚坦率，也惊讶于她的记忆力，那些久远时光里的故事，鲜活生动地在她的文字里重现。很多的文字和描述让我产生共鸣和遐想，如金宇澄所说：“那些不记得的，蜂拥而来。”

这本33万字的书，是金宇澄“逼”着陈冲写出来的，他读到陈冲写的悼念贝托鲁奇的博文，发信给陈冲说，写得很好，建议你写书。可见，遇到一个伯乐多么幸运和重要。写作过程中，金宇澄给了陈冲无数次鼓励和建议，他让陈冲“像蚕宝宝吐丝一样，慢慢地编织”，最终，当初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只会写几篇短文，不会写长文章的她做到了。

她从平江路的老房子开始写起，那个叫“妹妹”的女孩，趴在窗口发呆。父亲的脚踏车出现在弄堂口，车把手上挂着的网兜里，有个牛皮纸包，纸包里是父亲带回来给他们吃的食物。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看到我一模一样的父亲，每天下班回家，车把龙头上总是挂着我最爱的红心李。

她踏进如烟的往事，隔着浮动的尘粒，书写曾经那些不经意的时刻，日后却总是魂牵梦绕。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在平江路的夏夜，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然而多年后，她会情不自禁地听到洗澡时的流水和歌声，闻到妈妈给她洗头时用的硼酸香皂的味道。

她写学识渊博、沉浸于科研工作的外公，最后是如何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死亡。写姥姥的那一章节，她用了《没有女人会因此丧命》这样的题目。从上海到重庆，三十五岁的姥姥只身一人带着九岁的大女儿（陈冲的妈妈），一路艰难，甚至要靠陪人睡觉才能通过各个关口。九死一生的姥姥，后来被打成反革命。就是这样的姥姥，会跟人说“人生一盘棋，有输有赢”。

她写爷爷和奶奶，写父亲和母亲，写热爱美术诗歌的哥哥。她写她的初恋，写她的暗恋，写她的婚姻，写她的爱人和女儿。她把自己的身心全部打开，文字真诚勇敢，仿佛只是在不悲不喜叙述着别人的故事。“其实过去永远都在，它在一个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等待某一支记忆的烛光被点燃。”

自然，书中有大量的章节写她作为一个电影人的经历。十四岁的那一天，命运向她打开了另一条道路，她进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剧团培训班，那是她人生中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书中收录了许多她和同学的信件往来，最多的是和一个名为M的男同学，他们之间微妙和细腻的感情。这些信被M保存了四十年而变得珍贵，她写“好比《小王子》中那枝玫瑰花，本身再普通不过，只因小王子的爱与呵护而变成世上唯一。”

《从前的人》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现在的人都不知道绿色邮筒是做什么用的，从前的人又是如何写信的，信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最可依赖的伴侣。书中她引用了山姆·夏普德对通信的感受：我喜欢写信，因为它是一种可以随时展开的对话。无论对方在不在，你都可以在任意一个早晨坐下来跟他说话。你可以随便聊，而不必礼貌地等待对方完成他的思路，段落之间可以隔很长时间——也许好几天过后，你会重新拿起笔接着……深以为然。

除了书中有许多我喜欢的句子，读这本书产生的另外一个延伸是我又有了许多想看的电影和书，我摘录了许多陈冲读过的书单，博尔赫斯、伍尔夫、琼·狄迪恩、里尔克等等。在看完她写贝托鲁奇拍《末代皇帝》的这一篇后，我迫不及待地看了《末代皇帝》的电影，三个半小时的时长，这部电影是1987年上映的，陈冲演皇后。我不记得有没有看过，即使看过也已经淡忘。况且，我也不认为那时十几岁的自己能真正看懂这部影片。看完电影后，我对溥仪的一生产生了兴趣，空闲的时候我准备把陈道明版本的《末代皇帝》的电视剧再重温一遍。

陈冲的阅读既广又多，加上她的阅历和见识，我想这是她能够写出这么厚厚的一本书的基础。虽然这是自传体散文，但她把家族的变迁与时代的变革嵌入其中，让原本属于个体叙事的一本书，有了深刻和厚重的脉络。

最后，我想用陈冲的文字收尾：幸福和灾难怎么平衡？一边是几粒金色的麦穗，另一边是无际苦难。然而，它们是平衡的，就像宇宙是平衡的一样。那几粒麦穗包含了每一片日出，每一片日落，每一份滋养你的美丽，每一个值得你的渴望。然而，今天你在天平的一边，明天你也许在天平的另一边，不需要太多理由。我们唯有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