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

《吃着吃着就老了》是陈晓卿的最新随笔集，老罗写的序言精彩而幽默，是这些年我看过的最好看的序言。在老罗眼里，陈晓卿人脉非常广，属于人际关系网格中少见的“节点型人物”，老罗还形容陈晓卿是活的大众点评网。陈晓卿则坦言，食物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黏合剂，也是人与人之间交流最便捷的媒介。

陈晓卿说每个人都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空间上的故乡，另一个是时间上的故乡。空间上的故乡其实就是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储存着我们最初的记忆和我们的饮食习惯。书中第一辑里，陈晓卿回忆了母亲的糯米粑粑、童年爱吃的酱、父亲爱吃的缸贴子、家乡的弯腰青萝卜，还有小时候挖荠菜、吃白芋粥等等的故事。每当清明节回乡祭扫时，他总爱在故乡寻找童年的美味。人的口味习惯基本成形于童年时代。我们怀念故乡的食物，其实就是在回忆自己的成长。确实，食物与我们的情感息息相关。当我们吃到一道熟悉的食物，就会立即唤醒记忆里的故事和人物，这就是食物的最大魅力吧。

陈晓卿是在北京念的大学。故而，北京的很多餐馆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第二辑“像首都人民一样吃”里，读者可以跟着陈晓卿在北京漫游。我一边看书，一边在点评网上收藏他提及的一些餐馆，比如24小时营业的马华拉面馆，北京老人喜欢光顾的基辅罗斯的乌克兰西餐厅，读库老六总爱在那设饭局的翠清酒家……还有府右街延吉餐厅的冷面，三里河河南饭庄的黄河大鲤鱼，同和居的“三不沾”，峨嵋酒家的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荔枝肉片等等等等。总之看得我心生向往，好想立刻飞去北京逐一打个卡。

中国幅员辽阔，除了首都美食，外地美食当然也要娓娓道来。第三辑讲的就是各地美食。陈晓卿说一座城市最吸引他的，不是名胜古迹或者商业中心，而是菜市场。因为菜市场集中了地域性的物产，不会同质化，能分辨出城市独特的风貌。厦门的八市，汕头的衡山市场，台湾苏澳的南方澳鱼市，千岛湖畔的淳安小菜场……这给了我一个启示，作为一个美食爱好者，以后旅游时，我是不是也应该多去逛逛当地的菜市场。

在这一辑里，我学到很多干货知识。比方南沙岛的曹虾，不用去壳可以直接吃。这种虾只产于咸淡水交汇的地方。还有风鳝，也是只产于咸淡水潮间。这些都是疍民的美食。疍，是指打鱼为生。疍民通常住在船上，陆地没有住所。潮汕人吃鱼饭的标配是搭配普宁豆酱。宋代有以肉入酒的记载，顺德有种米酒就是这样的做法，以肉入酒。潮汕有种小海鲜叫薄壳，当地喜欢用金不换炒薄壳，比“薄壳米”更小的海鲜则是“红肉米”。扬州的早餐有一道点心叫京果糊糊，扬州百年老店大麒麟阁里有卖，口感类似藕粉，但比藕粉多了颗粒感，整体呈黏稠的半透明状，性暖味甜，细腻油润，很好吃。代表上海本帮菜烹饪水准的三道菜：油爆河虾、虾子大乌参、扣三丝。安徽马鞍山采石矶茶干很有名……

吃货讲究“在地饮食”，因为许多食物的保质期很短。诸如顺德的鱼生、重庆的小面、银川的泡馍（当地人叫烩肉），德宏的“过手米线”，这些鲜活的美食，在原产地享用，才是有生命的美食。因为除了美味，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是食物不可以分割的部分。

去外地旅游，最好选择吃“口味”，而不要吃“特色”。口味，也就是当地人自己打牙祭时的选择。特色，是给外地人吃的当地风味菜肴。吃“口味”，才更像是深度游。

美食亦是了解世界的路径。读书时语文课本里有篇文叫《我的叔叔于勒》，里面提到牡蛎。那其实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生蚝。西方人有个规定，单词里没有R的月份不吃于勒叔叔的牡蛎。因为5—8月，牡蛎正值繁殖期，身心俱疲，且体内分泌一种酸，不好吃。重庆豌杂面的灵魂是耙豌豆。耙，四川方言形容绵软。西方留子想念豌杂面而在国外又买不到耙豌豆，他们就会买一罐胡姆斯酱来代替。也就是鹰嘴豆泥酱，源自中东的一种蘸酱。

本书中，除了罗永浩写的序言外，陈晓卿也写了篇自序，题目是《我姓陈，吃人陈》。在这一辑里，能读到他的朋友圈。比如读库的老六，超爱组局。老六酒量好，没有数字概念，点菜永远只点菜单上的第六道菜。每遇尴尬之事，就会说“让我们说点儿美好的事儿吧”。

读完这本书，我也摘抄下了一些金句。比方陈晓卿说，美食分三个层次，首先是温饱之需，其次是口舌之欲，最后是慰藉心灵。用文字回味美食，大脑皮层的多巴胺分泌速度，甚至超过享用时的状态。美食的终极目标，是让人在进食过程中感受到生理和心理的幸福。

由于拍摄美食纪录片让饮食节律混乱，陈晓卿有时一天吃六顿正餐，有时一顿吃过五十七道菜。光鲜的表象背后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恼，没有人能够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