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阅读

聆听荒野的 恢宏乐章

□天凌

去有风的地方找寻旷野的诗意,在海拔最高的青山上目睹正在融化的冰舌、飞鸟和绿绒蒿,眼睛会变得格外敏锐,看到生命起落的规律。当自然爱好者不停地走向旷野,看到生命生生不息的链条,将反观自身的狭隘,生而为人的谦卑与真实感,就会油然而生,充盈心间。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阿来的新书《去有风的旷野》,就是生态写作领域一本全新的非虚构作品。近20年来,阿来翻山越岭,从四川的群山走到云贵高原,他一路记录眼前所见,珍稀动植物,峡谷与山峰,针叶林与草甸子,冰川长舌的反光。他试图从这些纷乱杂沓的现象中寻找人类活动对自然的影响,展示大自然亘古的规律。正如1799年一个叫洪堡的德国青年在徒步旅行中所说:“人类必须首先理解自然之规律,才能让心灵充满对永恒的体悟。”是的,这也是阿来的目标。他在这本书中,以一个诗人的笔触,忠实记录了许多具体而微的旷野奇观,他在此基础上做了一番抽象的思考,令作品充满了广博的学识与探究的精神,在无意间,他把地质学,生物学,人类学和气象学的种种变化规律融合在一起,还原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荒野,让读者感受到大自然本身拥有的自由意志。

作为植物摄影爱好者,阿来一直自比为一名生态写作者,他以为,自然本身在写诗,他只是把这些诗歌翻译出来。

阅读《去有风的旷野》,让我感到震撼的是阿来为自然诗篇谱写的乐曲,仿佛带有三分之四拍节奏。动植物的生长与演化,亿万年地质层面的陡升与塌陷,在他笔下时而构成了动人的交响乐,时而构成了明快的协奏曲,将视觉意象转化为听觉享受的震撼,无处不在。当他与四川红杉在山脊线上站在一起时,他被秋天的金色光芒所笼罩。阿来抓住了听觉而不是视觉的冲击力:“无风,周遭却满是絮语般的细细的声响。秋已深,寒冬将临,红杉树的树皮,树干和针叶树细密的叶子都在脱水时,同时发声。日光强烈时,脱水加速,那些絮语都提高了一点音量。”在沟谷上方,倾斜的山坡上覆盖的白桦林一片金黄,那是秋日交响诗的高音部,是铜管乐队,高亢嘹亮;暗绿的栎树林和云杉与冷杉组成的针叶林是弦乐队和木管乐队,低沉雄浑。

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段落,多数蕴含广角镜头和微距镜头之间的穿插与交融,饱含壮丽与精微的反差之美。其次令我沉醉的,还有作者进入大自然之后丰富多元的诗意感受,作者用精准的语言,把这种旷野之中身体的劳乏艰辛与精神的纯粹安适,纤毫毕现地写了出来,诚实描绘了自己置身旷野当中的动态。为了拍摄融雪的高海拔山地上正在盛放的全缘绿绒蒿,阿来要趴在地上,双膝跪在消融的冰雪中。他这么描写自己的变化:“裤子湿了,还沾上了大片的泥浆,浸湿了的,还有常常撑在地上的双肘。”

《去有风的旷野》还有一点让我十分动容,即作者在行走和写作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很多前辈探险家的记录和比照。德国探险家洪堡,瑞典生物学家林奈,英国探险家威尔逊,中国探险家与地理学家徐霞客、曾昭抡,都在作者的行文中反复出现,特别是阿来从30余次徒步四姑娘山的旅程中,特地选了一次他独自从海拔4340m处下山的拍摄过程,他踩着春雪下山去,发现自己的行踪与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上山拍摄高山植物的方向,正好相反,自己仿佛与百年前威尔逊在各个拍摄点上迎面相逢。阿来自然而然地引用威尔逊记述,将文章编织成凛凛雪山百年演化的一件“雀金裘”,威尔逊百年前的发现,如一根闪闪发亮的孔雀羽毛编成的金线,被织入这件歌颂自然奇观的“披风”。通过今昔比照,雪线的上升,开冻的提前,植物品种的消失,都暗藏了阿来的忧虑,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渲染对生态急剧变化的担忧,然而,当他意识到四川红杉的生长上限在50年间,就从海拔3500米上升到4300米,这无不隐藏了人类活动对全球气候变化的深远影响。人类的排放将导致气温逐年攀升,冰川的长舌在萎缩,4500米以上高山的“雪帽子”在缩小,从长远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保护日渐脆弱的荒野,就是保护我们未来,就是留下一片净土,让我们的后代也有机会被自然之美所诱惑。这是每个人的责任。

阿来相信,他用笔实录的荒野真相,可以同时蕴含对人生意义的问与答,让读者体会到,人类始终只是大自然生态链条中的一部分,而非绝对的主宰。大自然依旧有着不动声色的运行规律,全新地质时代“人类世”的到来,也无法改变它时而暴烈时而温柔的脾性。理解这一点,多少可以改变人的决策,而自然,也终将因为人类肯后退一步,呈上更为色调斑斓的治愈感,帮我们撤去压力,听见心灵深处的交响。

2024-10-1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87620.html 1 3 聆听荒野的 恢宏乐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