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入秋有一阵子了,燠热依然不依不饶,日夜相伴,让人错觉夏天并未真正离去。然而,三天台风、两天大雨的交替洗礼后,一股盼望已久的凉风悄然潜入,早晚的气温骤降至20℃以下,秋天,终于有了它应有的模样。
那是一个清晨,当第一缕凉风穿透窗帘的缝隙,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时,我仿佛听到了大自然的低语,它告诉我,秋天真的来了。第二天,走在上班的路上,一阵隐隐约约的香气不经意间钻入鼻尖,那是桂花的味道,淡淡的,勾起心中那份属于秋天的特有情绪。第三天,那香气愈发浓郁,像是被谁刻意调浓了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到了第四天,当我睁开眼,迎接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时,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桂花的香味所包围,浓烈而张扬。我想象窗外一定有一群带着桂花香味的盛装出席盛宴的佳人。
我很惊奇,为什么一写到香味,就出现女性化的形象呢?因为这让人喜欢的桂花香,让象征暮年的秋天瞬间被靓丽的女性化的寓意所代替,天地顿时清新灵动起来。
我不禁打开手机,敲下一首七律:“一夜霜风改旧文,晓来檐下桂花新。暗香浮动梧桐醉,衰草参差蟋蟀吟。楚尾雁来音讯浅,吴头鸿去旅情深。黄花满槛多惆怅,谁解无心放鹤人。”
写完回看两遍,感觉自己于不经意间在字里行间倾尽了对这秋日桂花之美的赞叹与感慨,当然还有莫名其妙的思念。在秋天,如果出现了桂花香味,是很适合思念情绪涌动的。可惜我不知道我该思念谁,男女之情早已远去,朋友和父母兄弟之情,因为通信的便捷而变得并不那么“家书抵万金”,何况自身的年龄,已很难产生随意冲动的情感。
可是在这季节,在桂花香味里,思念的情绪是必须有的,如果没有,哪里对得起窗外的秋天、屋外的凉风和无处不在的桂花香味呢?对这份无因无果的思念无需恐惧也无需拒绝,更没有必要专门花时间来打理,只要我们好好做一个无心的“放鹤人”,便一切舒坦自然。
这样琢磨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隐隐感觉多年前我也曾以桂花为题写过一首诗。于是我在老手机上一番搜索,果然,那首旧作跃然眼前:“清香曾向夜中闻,谁把金刀剪翠青。天道泱泱月盈虚,人间处处日升沉。黄云万顷秋风树,碧玉千寻日日熏。多少痴狂不知运,临街问卜话苍生。”这首诗曾发表在黑龙江的一份诗刊上,如今读来,已经想不起当年打算“临街问卜话苍生”是为何事了,但可以确信的是那时候比现在年轻,年轻多少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候还有把栏杆拍遍、敢问路在何方的激情。
人在很多时候是看不到自己的成长的。通过两首间隔多年为桂花写下的诗,我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理年龄迭代跟进的过程。
我不只为桂花写过诗,还写过散文,在一篇《一棵开花的树》里,我赞美桂花,一朵一朵细如米粒的花朵,仿佛是一个个轻轻一碰就会醒的梦;那不是在开花,那盛开的是一朵朵香味。
也许将来我还会写关于桂花的文字,而且每写一次,桂花在我的笔下都有不同的样子。
小城的桂花种植,不知起于何时。桂花树要是不开花,并不见什么特别。可就因为它开花之后时不时飘来的香味,我还是觉得,我所在的小城种植如此多的桂花,充满着诗意和智慧。一座城市的秋天如果缺少桂花香味,是颇让人遗憾的。
小小的桂花不仅能激发诗人的灵感,还能化作优美的旋律,把对世间的美好唱出来。幼年通过绑在电线杆顶上的大喇叭听得最多的是《八月桂花遍地开》,欢快喜庆,唱起来似乎能嗅到月饼的香气。后来听过一首名为《桂花香》的歌曲,将桂花与思念之情巧妙融合,吟唱爱情和友情,歌词里躲闪着淡淡的忧伤与甜蜜。
而桂花之于普通人,则更多地体现在日常的烟火气中,各种各样关于桂花的食物,给平凡的生活增添一抹不凡的香气。
在我居住的小区,曾见一对老夫妻于桂花大开的时候,在树下铺上两块干净的床单,用竹竿轻轻敲打,桂花纷纷落下,在床单上铺上厚厚一层。旁边一个竹制的提篮,装桂花用。他们说稍后提回家,还要仔细把花朵中的杂质挑干净,然后浸入浓盐水中半个月或二十天,沥干之后放阴凉处阴干,用糖拌匀之后入锅,文火使花和糖融为一体,冷却之后,就是桂花糖。
老夫妻俩这样说的时候,我心想,如今的人大都拒绝糖食,只怕这种老手艺做出来的桂花糖,非遗传承的价值大于食用的意义,说不定哪一天就失传了。失传的责任不是因为桂花糖不好,而是人的普遍喜好改变了。
桂花的花期虽短,但整个过程却层次分明:桂花初起,乖张泼辣,毫不掩饰的热烈与直接,香得甚至有些发臭。数日之后,如人之渐长,品性成熟温和,香味渐趋清新通透;如同人到中年,学会了内敛与包容。将凋未凋之际,恍惚人之暮年,老成持重,那份香气又变得淡雅如清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一切都归于平静与淡然。这么说来,桂花开放的过程,仿佛就是一部关于成长、成熟与衰老的生动教科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