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文天祥与伯颜的谈判毫无悬念地不欢而散，面对不满足于割地赔款、一心只要南宋全部河山的蒙古人，文天祥丢掉幻想，“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并且掷地有声地说：“吾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非所惧也。”（《指南录后序》）因为谈判地点在元军驻扎的杭州城外皋亭山，历史就把这次谈判称作“皋亭抗论”。“皋亭抗论”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桩大事件，文天祥抗元之论，以中华道统为底蕴，使中华文化精神在南宋灭亡之际，迸发出划破长空的耀眼光芒。

在元大营被扣留20天后，文天祥随南宋请降使臣北上元大都，当时，他已失去谈判资格，属于押解随行。船行至京口（镇江），文天祥与手下12人寻隙逃脱，经过两个月的逃亡，辗转真州（仪征）、高邮、扬州、海陵（泰州）、海安、如皋、通州（南通），从通州石港渡海南下，转温州、福州，再次高擎抗元复宋大旗。

这一路的行程，文天祥写了不少诗，在南通境内就写了20余首，他将这些诗编成诗集《指南录》。《指南录后序》是诗集的一篇序文，简略地叙述了出使元营、面斥敌酋、被扣押冒死逃脱、颠沛流离、万死南归的冒险经历，读完《指南录后序》，再读其诗，文天祥逃难之路和报国心路的轨迹，就跃然纸上。

文天祥冒死逃到海安时，已是明媚春天，十里桃花，映红运盐河两岸。

文天祥无心观赏风景，他左躲右闪，穿行于刀光剑影里。当时，扬州还掌握在南宋淮东制置使李庭芝手中，李庭芝听信流言，怀疑文天祥为元说降，下令捕杀。

“维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指南录后序》）无奈之下，文天祥化名刘洙，在高邮买了条小船，乘船南下。一路上，既要防范李庭芝追杀，又要躲避元兵围捕，真是险象环生，步步惊心。

在海安，文天祥写过一首诗《发海陵》，这是他在今天的南通境内所写的第一首诗：

自海陵来向海安，分明如渡鬼门关。若将九折回车看，倦鸟何年可得还。

那时的海安，是海边一个大镇，往西到泰州，往南是如皋、通州，水路陆路交通便利，有居民数百家。文天祥《发海陵》就是夜宿海安时所写。文天祥一行住在海安哪里？迹不可寻，有人说是住在石板街，有人说住在城隍庙。海安城隍庙东曾经有个“文文山先生题壁处”，壁上有文天祥题写的《发海陵》诗，猜想文天祥当是求宿于城隍庙。历朝历代文人雅士，都有在驿舍墙上题写诗句的习惯，当年李白在黄鹤楼，想在壁上题诗，抬头看到崔颢已有诗在前，读之，觉得不能胜过崔诗，遂长叹一声，写下“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掷笔而去。宋江喝醉酒曾在浔阳楼题壁，“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结果惹来官司差点丢了小命。至于文天祥是不是也在逃难之夜于海安宿处壁上留诗，这无法考证，但海安文天祥题壁处作为一处重要文化遗迹，被海安百姓一直保留到晚清。

在海安住了一夜，文天祥一行乘船沿着古运盐河向南进入如皋境内。文天祥吩咐舟子将船由运盐河行到偏僻的窑子河虾子湾，这里，离如皋不远，待探明情况并与县令朱省二联系上再定夺。日已近午，春光灿烂，河岸杨柳依依，田垄菜花金黄，河水拍打着船舷，轻轻冲刷河滩，发出轻微的“唰唰”声响，衬托出四周宁静安定，一行人暂时忘却环境的艰险，得以暂时放松。这时，岸上集市传来叫卖青虾的吆喝，文天祥收拾起等待城内消息的焦灼心情，让书童上岸买青虾，并赋诗《虾子湾》：

飘蓬一叶落天涯，潮溅青纱日未斜。好事官人无勾当，呼童上岸买青虾。

这是文天祥途中较为轻松的一首诗，能够在艰险途中享受生活乐趣，可见一行人视死如生的英雄气概和诗人的情怀。

食罢青虾，文天祥解缆离开虾子湾，从虾子湾进入凤凰池再转进古运盐河，十来里的路程，傍晚就到达如皋。如皋虽为县，但还没有城墙，街市和民居分跨运盐河两岸而建。文天祥的船靠岸停泊，着人打听县衙处所，居然打听到如皋已被元军占领，如皋县令朱省二归顺元朝，正卖力地率兵沿河拦截、追捕他，文天祥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挂帆连夜离开如皋。途中，文天祥写《过如皋》：

如皋县隶有泰州朱省二者，受北命为宰，率其民诘道路，予不知而过之。既有闻，为之惊叹。

雄狐假虎之林皋，河水腥风接海涛。行客不知身世险，一窗春梦送轻舠。

这个朱省二，投诚元军后，捕捉文天祥特别卖力，不仅沿古运盐河严密布防，还在路上设柴堆，一发现文天祥踪迹，施放烽烟，一呼百应，彼此相连，像捕捉受惊的兔子一样，让文天祥无路可逃。诗中“河水腥风接海涛”一句，道出当时严峻恐怖的气氛。所好文天祥机灵，逃过一劫。离开如皋后，大家商量，不能再沿古运盐河走了，太危险了，于是，决定弃古运盐河而改走龙游河。文天祥一行在镇江脱险辗转逃难，迂回曲折地在南宋与元兵的围追堵截之间潜行，不敢雇用向导、不敢公然探路，一路躲过追捕，逢凶化吉，确有运气的成分。

《南通传》连载 第十章 文山渡海：文天祥的江海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