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我搜罗乡贤文献有年，书商知我喜好，早前出示一册民国印本《钦定三希堂法帖》（第9册）。书中录入《平江帖》，写者署名：宋王觌书（如皋人遗墨）。故而索价千元。我即刻谢绝后，此帖为同乡他人购藏。数年后，网上书商售我同册发帖，几近全品，才两百元。书一上手，我即刻查阅《平江帖》原图及相关文献，大吃一惊：《平江帖》书者“孙冠王戴”，被乾隆及其重臣误作北宋“王觌”，实为生平时跨两宋的“孙觌”。

《平江帖》落款：“觌再拜。”此觌是曾觌、王觌，又或孙觌？书法家曹宝麟撰有《三希堂〈平江帖〉作者考》，鉴定名家徐邦达作《古书画伪讹考辨》，皆证据确凿，《平江帖》为孙觌旧作。具体理由，简述如下：地方文献明确记载，孙觌任职平江；帖中所述汤德广，有书可查，为南宋人；“觌再拜”三字于孙觌其他书作笔迹，如出一辙。王觌宋史有记，但与平江毫无干系。尽管曹宝麟、徐邦达两位书坛名人，都已书文为孙觌鸣不平，不过众多书法爱好者，至今都认为《平江帖》为王觌所书。这与此帖的传承不无关联。

《平江帖》印痕累累，大致可见递藏历程。白文“欧阳玄印”为帖中第一方藏印。欧阳玄（1283—1358），史学家、文学家、书法家。帖中大多藏印，有“宫保”“项子京家珍藏”“天籁阁”“退密”“子孙永保”“檇李项氏士家宝玩”“项墨林鉴赏章”“寄傲”“世昌”诸印，都来自“盖章狂人”——嘉兴籍大藏家项元汴（1525—1590）。另有三方藏印“安岐之印”“朝鲜人”“安氏仪周书画之章”皆自盐商安岐（1683—约1745）。元欧阳玄、明项元汴、清初安岐，先后入藏《平江帖》。此后，此帖终归乾隆，入选《钦定三希堂法帖》。

起初，明朝藏家认为《平江帖》作者是曾觌。《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书画鉴赏家张珩著）记载，认定《平江帖》是王觌书作，始于清初陈奕禧（1648—1709）。陈奕禧，号香泉，书法家。今藏《平江帖》右侧上方贴有一段无款小跋，即陈奕禧手书：

王觌，字明叟，泰州如皋人，第进士。熙宁中为编修三司令式删定官。不乐久居职，求润州推官。常因二浙旱，奉檄覆案，悉除诸税。观此札言，辟置毛汝能监酒，岂觌亦常掌税事耶？觌后知润州，胡宗愈亦知润州，札中所谓胡守者岂即宗愈耶？

的确，陈奕禧为《平江帖》题跋写明王觌，不过跋末两个“耶”，说明他心中仍有怀疑。有趣的是，《钦定三希堂法帖》编印时，乾隆诸人未加考订，干脆在帖前写下：宋王觌书。1930年，第50期《故宫周刊》刊出《平江帖》及小跋，又标明：宋王觌书。

由于乾隆等人疏忽，误把《平江帖》列入王觌作品的说法，才有了“孙冠王戴”的广为流传。

下图左起：孙觌书作，陈奕禧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