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明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藏着一些难以磨灭的记忆。就我而言,藏着的便是一段冬日卖菜的青春岁月。
老家是江海平原上有名的黄芽菜生产基地,称得上黄芽菜种植能手的父亲,每年都要在自留地里种植上千棵黄芽菜换钱,以改变“挣工分、分粮草”的生活状况。到了年根,将菜收回家,除了留些家中食用,其余的由父亲约上几户,合租一条船运到上海去卖,每公斤可以卖到5分多钱,一年卖一次收入上百块,在那时可谓一笔天文数字,过年的年货、需添的新物以及来年的开支就基本有了着落。
然而好景不长,度过三年困难时期不久,未过半百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丢下了我们兄弟姊妹6个。一天,母亲含着泪水嘱咐我们:“这黄芽菜还得种,哪怕少种点,也不要去上海卖了,就用自行车驮到附近去卖,不然,这日子就难过了!”我们点头答应。可姐姐即将出嫁,弟妹还小,家中能替母亲手脚的只有哥哥和我了,一种家庭责任感油然而生。我和哥哥做了分工,他种菜、我卖菜。尽管卖菜对我充满了挑战,但这是一家人生活的希望,更是因为兄弟姊妹中只有我会骑自行车,这一重任舍我其谁!问题是我刚读初中,若要在寒假前卖菜还得请假、补课,但事出无奈,一咬牙就这么定了。
黄芽菜开始卖了,哥哥联系了几个常去外地卖菜的老相识,拜托他们带着我一同到60里外县市交界处的西来镇去卖。去那里的公路人称“马路”,路面坑坑洼洼、上面铺的石子大大小小,自行车载上一车菜要骑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镇上,我们须在半夜时分出发,才能赶上早市。当天傍晚,我得从六、七里路外的学校赶回家做好准备。自行车也是从大伯家借来的。
我们的出发时间一般约定在午夜12点。我好不容易焐暖被子,刚入梦乡就听到母亲喊我起床的声音,只能马上下床,推起自行车赶往集合点。我们要去的西来镇位于老家西部,因而一路上都是顶着刺骨的西北风前行。那载着六七十公斤菜的自行车,蹬一脚动一下、不蹬就不动,一阵风扑过来,一不小心就会倒下。寒风打在脸上似刀割一般,两只耳朵冻得硬邦邦的,好像一碰就要掉,而内衣却被汗水淌湿了,粘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同去的叔叔、伯伯和大哥们都很照顾我,中途休息后总是先扶我上车,然后跟在后面照看我,遇到前面有车,马上提醒我天黑要注意,让我放慢些、打打铃。庄稼人相互帮扶、抱团打拼的精神深深鼓舞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赶到集市,天空开始泛起一抹淡淡的蓝紫色,东西向的街道上,路灯光渐渐变淡,人头开始攒动,稀疏的叫卖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一开始,我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叫卖、更不好意思拉生意,结果同伴的菜不到半天就卖完了,而我的菜还剩不少,于是他们就坐在我旁边,一边帮助推销,一边教我拉生意。几次下来,好卖多了,他们跟我开玩笑:“书本上的东西我们要向你学,这卖菜的活儿,你得向我们学习哟!”当然,也有难卖的时候,卖到中午,我会当机立断,价格一削再削,甚至半卖半送,否则还要往回背。就这样,回到家时天已黑了,浑身累得如同散了架似的。母亲问好不好卖、累不累,我说好卖、不累,为的是不让母亲操心。吃完晚餐,我还得补一下当天掉下的功课和作业,匆匆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再赶到学校去上课。不过,这苦也好累也罢,总没有白吃,卖一趟菜总能收获几块钱。当我把那些零零散散的角票交给母亲时,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与自豪。
差不多一个甲子年过去了,这样的经历始终让我忘却不了。至今,我仍对那些以卖菜为生的人们充满了敬意,更对“幸福不会从天降,美好生活靠劳动创造”有了深切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