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向群
我与作者陆欣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认识了，那时他还是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毕业后很快崭露头角，成为基层一线中学语文教学改革的骨干，后负责全市教育科研工作。继而转岗地方史志部门工作，担任《启东市志》总纂，人称“启东一支笔”。不久前，他把所著《沙地风情录》《启东往事录》赠送与我，告诉我新著《东疆人物录》付梓在即，并邀我作序。这“三录”，是他关于启东历史研究的一个系列，130多万字，耗时18年。
陆欣首先选择从自然风物、乡音俚语、衣食住行、时令习俗、民间艺术、民俗文化切入家乡历史研究《沙地风情录》洋洋洒洒30万言，撩开了这片古吴文化与海派文化、长江文明与海洋文明交织融汇的沙地文化神秘的面纱，让老一辈人重拾历史记忆，年轻一代了解家乡文化，不熟悉启东的外地人熟悉启东。沪上作家王周生女士对这本书爱不释手，一下子向作者要了几十本。乘出租车外出的时候，如遇到操着“沙地话”的老乡师傅，她便会送上一本。乡音乡情，暗相交契，这应该是对一个作者的最高褒奖吧。而今，这本书一版再版，成为当地政府对外宣介的“礼品书”。
我这本《启东往事录》，是陆欣准备带给女儿的留学礼物。我说：这本书既是漂洋过海的文化使者，更是父女两辈的文化传承。本书采用编年体例加章回结构，但不报“流水账”，而是撷取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逸闻轶事，“有取有舍、以小见大、讲述故事”，力求客观生动地再现启东自唐武德年间建场到1989年撤县建市的历史过往，展示启东人民筚路蓝缕、启吾东疆的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
如果说，《沙地风情录》是一卷启东历史的风俗画，《启东往事录》是一本启东历史的大事记；那么，《东疆人物录》则是一部启东历史的心灵史。
写史即写人，写人当写魂。经过反复推敲，陆欣在启东的历史长卷中，最终确定了13位传主。记得梁启超说过：“英雄之种类不一，而唯以适时代之用为贵。”在陆欣笔下，无论是与关天培齐名、被林则徐点将，在鸦片战争局部海战中重创英军的抗英提督张成龙，还是辅佐孙中山筹建中华革命党、创办航空飞行学校、奉命组织“二次革命”、发动肇和起义的民国开国中将周应时；无论是率先在香港、东南亚和非洲创办日用工业企业的爱国华侨陈兆民、陈一心父子，还是在中国第一个使用钢筋混凝土、承建远东第一高楼——上海国际饭店、将千辛万苦运抵重庆的钢材投入抗战生死线——“滇缅公路”建设的建筑大师陶桂林；无论是曾经参加上海第三次工人起义和苏区三次反“围剿”、中国工农红军新十二军政委（军长左权）、红军将星施简，还是获评“20世纪南通20位杰出人物”、启东抗日民主政府首任县长、为建立江北特委做出重要贡献的才子县长顾民元；还有，担任过中共在东南地区创办的第一所中学校长的沈轶公，近代卓有成就的实业家、慈善家郁芑生，以及首创外沙第一校，培养出南洋医院创始人顾南群、胸外科科学家顾恺时、爱国侨首顾衍时的耕读模范顾西樵……在近代中国内忧外患、变动不居的恶劣境遇中，这些历史先贤未必意识到，正是他们，感应着时代发展的脉搏，因应着时代进步的潮流，走在了时代变革的前列。他们的奋斗与牺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乃至改变了地区、行业乃至社会的发展走向。他们都是“适时代之用”的先觉者与先行者，其功业和精神是不朽的。
值得一提的是，1938年5月，曾任职于北伐军总政治部、担任过启东第二任县长的施方白，经周恩来、董必武介绍，偕同乡沈维岳辗转到达延安，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切接见。5月3日上午，毛泽东热情接待了施和沈。他笑问：“两位同志要谈什么问题？”施方白就第二次国共合作、抗日战争前途、中国建设道路、当前世界形势等，一口气提了9个问题。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施方白当场做了记录，经整理后于翌日“送请毛泽东修正”。在延安，施和沈先后聆听了毛泽东两次报告，到家中做客3次，还参观了当地的煤油矿、区人民政府、延安高等法院、学校、托儿所、医院等。第3次会晤时，施方白拿出准备好的绵纸，请毛泽东题词。第二天，毛泽东派人送来了题词，还附赠照片一帧。题词写道：“中国目前阶段一定要完成民族民主革命，即彻底战胜日寇与建立新的民主共和国。中国将来阶段一定要完成社会主义革命，即实现更进步的更完满的社会主义共和国。完成这两个革命都要坚持统一战线政策，只有好好团结一切革命势力于统一战线里面，才能达到目的。”其时，正值抗日战争最为困难的时期，“速战速决”论、“亡国灭种”论疑云重重。毛泽东以一位伟大政治家、战略家的远见卓识，科学地预言了中国革命“两个阶段”的发展方向和发展道路，并强调了统一战线之于中国革命的特殊重要性。这不仅是一篇政治宣言，也是一帧书法珍品。1939年10月，毛泽东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鲜明地指出：“统一战线问题，武装斗争问题，党的建设问题，是我们党在中国革命中的三个基本问题”，“是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革命中战胜敌人的三个法宝”。1940年1月，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断言：“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必须分为两步：其第一步是民主主义的革命，其第二步是社会主义的革命，这是性质不同的两个革命过程。”1945年7月，在与黄炎培有关“历史周期率”的著名“窑洞对”中强调：“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如果把上述内容联系起来、贯通起来，我们不是可以清晰地窥见毛泽东与施方白、沈维岳的窑洞谈话和题词与其后的相关论述之间的理论脉络、思想轨迹与逻辑联系，从而认识和把握其特有的业已为中国革命实践所证明的战略卓见、历史意义和时代价值吗？就此而论，毛泽东与施方白、沈维岳的三次晤谈，可以看作是中共党史上一次更早的“窑洞对”。这不仅是启东历史引以为傲的光辉一页，也是中共党史弥足珍贵的重要篇章。对这段历史做进一步的系统整理和深度挖掘，是史志工作者义不容辞的使命与责任。
由于种种原因，有关上述人物的历史记载与历史留存，或湮没无闻，或语焉不详，或片羽吉光。难能可贵的是，陆欣历十八载之久，以大量真实可信的第一手新资料、新发现，填补了东疆历史人物研究的诸多空白。德国著名历史学家兰克主张运用档案史料还原历史真相，认为历史书写可以做到“如实直书”，从而追求感知和呈现历史活动背后的“一致性”。陆欣是熟练运用档案史料研究历史人物的行家里手。
海复镇，启东人心中的精神高地。1901年，张謇在此创立通海垦牧公司。这个原本为大生纱厂建立一个可靠的产棉基地的初衷，却在张謇的精心谋划和系统推进下，做出了一篇史无前例的大文章。张謇不仅创造性地将近代股份制公司制度与中国传统农户生产方式相结合，从本国实际出发，进行了农业制度的改造和创新，推进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推进中国农业现代化的进程；而且展开了他“大工—大农—大商”的宏大布局，推动经济社会协调发展；更以通海垦牧公司为范例和起点，南起吕四、北至阜宁、东临黄海、西界范公堤，纵跨三余、兵房、海安、东台、大丰、射阳等地，开启了亘古未见的沿海大规模垦牧的序幕。在短短10年时间里，近百家盐垦公司星罗棋布般镶嵌在江苏沿海1.2万平方公里的黄海滩涂上，成为今天沿海大开发壮阔画卷的历史底稿。在通海垦牧公司，有这样一个人，成为张謇成就垦牧宏图伟业的重要助手，他就是李磐硕。李氏一族家学渊源深厚、名人辈出，400年间出了2名进士、4名举人、10名贡生，秀才以上有54人之多。李磐硕与张謇虽出身不同，但是同乡、同殿考试， 同时高中、同授京官，同样辞官回乡创业。陆欣认为，在张謇创办通海垦牧公司过程中，李磐硕主要有三个方面的贡献。1895年，李磐硕就海防呈文得到清廷重视，张謇受张之洞委派总办通海团练，视察江海防务时，“高天大海之间一片滩涂”的感叹，触发了他开发荒滩、 变沧海为桑田的雄心壮志。1900年8月21日，张謇与李磐硕等人勘察海滩，“同由吕四之牛桥壅涂、二补、三补至海境内之卑长春各荡”，“氐张如峰处（东兴镇）”，“巡历一周”，而此时距李磐硕夫人治丧结束才一天时间。荒滩历来归属无定，聚讼纷纭，矛盾错综复杂。李磐硕利用其威望与人脉，从中斡旋协调，处理各种棘手问题，使得垦牧事业得以顺利推进。此外，李磐硕还与张謇一起创办了同仁泰盐业公司、颐生酒厂，对张謇兴办教育、从事慈善、推进地方自治也多有助益。书中浓墨重彩描述了张謇与李磐硕“志同道合，情同手足，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真挚情谊。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在早期现代化先驱者念兹在兹、壮志未酬的这片热土上，启东人民正在赓续前贤先哲未竟宏愿，书写着中国式现代化实践续篇和时代新篇。笔底钩沉史，清文启后昆。我想，这大概是陆欣写作“三录”留给我们最重要的启示吧。
题图画稿来源：绘本《一个人，一座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