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本

购存赵孤怀的译著，是我多年来的心愿。去岁，我终于高价购入他的译著《屠格涅夫小说集》。此书大32开，1933年1月10日初版，上海河南路大江书铺发行，上海新中国数书局出售，价大洋6角。版权页钤有译者名椭圆朱文印。暌违多年，印文隐约可见。尤为难得的是，封面封底尚存，保存完好。封面装帧为竖排蓝色书名和红色译者名，配画是蓝色的墙窗和红色的云朵：从画面到色彩，给读者以遐想的空间。

赵孤怀即赵宋庆（1903—1965），镇江人，字仲翘，笔名赵孤怀，毕业于复旦大学，著名学者刘大白的得意门生，为复旦“九妖十八怪”之一，古代文学家、外语家、天文历学家。我熟稔赵孤怀，源自对南通地方史的热爱。赵孤怀是著名画家赵无极（从小在南通长大）的叔父。赵无极的这位长辈，可谓全才怪人。从脾气到生活，赵孤怀“别具一格”，譬如从居室环境到衣着打扮，赵孤怀可谓随便到极致：有时还很邋遢甚至脏乱。赵无极的父亲是银行家，爱怜这位生活上失落的兄弟，便计划取出一笔钱财，供他使用。赵孤怀立刻拒绝：“我怎能收取这种不劳而获的臭钱啊！”

脾气古怪的人，往往是有过人之处的，即古怪的资本。赵孤怀的过人之处，就是学习能力超强。他学富五车、书通二酉，关键还文理兼吃，真是博学多才。他在复旦中文系执教时，同时还在数学系开课，获得复旦其他数学老师的认可。赵孤怀对于自然科学，也是兴趣浓厚。1935年，开明书店出版了他撰写的天文学专著《秋之星》。此书一直受到喜欢科普读物的读者的追捧。1956、1957年，赵孤怀还在《复旦学报》上分别发表论文《辨安息日并非日曜》《试论超辰和三建》。此类作品，受众很小，曲高和寡，知音寥寥。

赵孤怀的才华，还表现在外语翻译方面。他精通数国语言，人才难得。陈四益在《鲍正鹄先生传》中记载了一则译界“神话”： 赵孤怀曾在一周内，以五言绝句的形式翻译出了500余首古代波斯诗人奥马尔·哈亚姆的诗集《鲁拜集》。不知何故，赵孤怀译本《鲁拜集》未能面世，以至于有人质疑此说，以为只是传说。

幸运的是，这册《屠格涅夫小说集》见证了赵孤怀的翻译水准。全书共计录入两篇小说，即中篇小说《静的旋流》和短篇小说《相逢三度》。屠格涅夫是小说大家，尤其善于描写女性。《静的旋流》描述了女主人公玛利亚·泊夫罗夫娜不幸的爱情遭遇。赵孤怀的译文，原汁原味，未曾辜负屠氏的名望和玛利亚·泊夫罗夫娜的美貌。从描写到对话，译文清新自然，流畅通俗，将小说的女性角色的诸多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给读者留下极深的印象。

有例为证，小说第二章女主人公第一次出场：“玛利亚·泊夫罗夫娜手中拿起了一柄大号的张开的小刀；她的浓厚的棕色头发，有一点松散，上面黏着一片绿色的小叶，有一缕头发已飘出压梳的外面；她的苍黑色的肤色上有一点飞红，红唇开着……”静态的容貌，动态的画面，配以如此细致的译文，恰当地融为一体。玛利亚·泊夫罗夫娜具有劳动美与外在美并存的“宅女形象”， 如同一股甜美的石山清泉流入了读者的心中。

又如第二章另一段译文：“小姐们好一息还没回来。火壶都已经拿进，并在摆台子预备饮茶，伊泊托夫叫人去喊她们。她们一同回来。玛利亚·泊夫罗夫娜坐到桌边倒茶，娜地奇达则到凉台门口去看园林。清朗的夏日后，是轻柔，明爽的晚夜到了……”这段译文语言简洁，注重长短句搭配，避免了外文中常用的长句子，领读者一目了然，充分彰显出两位女人外归后惬意的心境。

我很珍惜这册《屠格涅夫小说集》，除去译文上佳，还有更为重要的缘由，此书的确少见。据笔者所查，上海图书馆仅存一册《屠格涅夫小说集》。几十年来，孔夫子旧书网前后出现四册《屠格涅夫小说集》，其中三册为“砖头书”——封面封底失落，仅有一册品相尚可。相比之下，赵孤怀的另一部译著《秋之星》更为稀见，不过2009年4月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重新出版了此书，《秋之星》由此广为流传。然而《屠格涅夫小说集》至今未再版，也就更值得珍惜了。将来，我仍盼望入藏民国原本《秋之星》，这样怪人赵孤怀的两本旧著，就可在寒斋合璧了，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