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相去虞楼不远，与黄泥山紧连一起的马鞍山的山坳里，有一座四方体石座、上覆半圆形穹顶的墓阙，墓阙前是墓高六米的石阙，门额上镌刻张謇亲笔楷书“世界美术家吴县沈女士之墓阙”，墓后立有碑石，阳面刻张謇书撰《世界美术家吴县沈女士灵表》，阴面镌一位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旗装仕女像。这里就是中国刺绣大师、中国“仿真绣”创始人、苏绣“绣圣”、被俞樾称为“针神”的沈寿之墓。

沈寿原名叫沈云芝，号雪宧，1874年出生于苏州一儒商家庭。慈禧七十大寿时，沈云芝进贡一堂绣品贺寿，慈禧深喜，赐“福寿”二字，沈云芝遂更名沈寿，其夫余觉更名余福。

张謇与沈寿相识，可谓机缘巧合。宣统二年（1910），清政府在江宁（今南京）举办“南洋劝业会”，这是中国首次举办“世博会”，盛况空前。张謇具体负责展品审查、评比事宜，因为事务繁杂，便邀请沈寿为“专家组”成员，担任绣品审查官。张謇时年57岁，沈寿时年36岁，两人虽是初次相识，却一见如故，3年后便邀请沈寿主持通州女工传习所。

沈寿与张謇在通州合作共事8年，事业上斩获多多，绣品继《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获得意大利万国博览会“世界至大荣誉最高级卓越奖”后，仿真绣《耶稣像》又获美国旧金山“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一等大奖，创作了《女优蓓克像》《蛤蜊图》《花鸟》《生肖像》《观音像》《柳燕图》等传世绝品。她帮助张謇将绣品贸易做到美国，培养了一批刺绣艺人，使“沈绣”在南通扎根，扬名全球。

沈寿一生中只怀孕过一次，却在赶制慈禧太后寿辰贡品过程中流产，造成终身不孕，只得把侄女沈粹缜当女儿带在身边学刺绣。沈粹缜后来嫁给中国文化名人邹韬奋为妻，儿子邹家华担任过国务院副总理。

今天南通博物苑里的中式建筑“谦亭”，原是张謇为师范学校教师休养而建的馆所，位于藤东水榭之南，张謇在这里接待过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因为沈寿身体一直不好，张謇便将谦亭腾出来让她养病，1919年，沈寿病势日沉，张謇“惧其艺之不传而事之无终也”，就由沈寿口述，张謇执笔记录，完成传世刺绣专著《雪宧绣谱》。在那些日子里，沈寿半躺在床上，张謇坐在床头案旁，她讲一句，他记一句，就像燕子垒巢，一点吐沫，一点泥巴，一点草叶，含辛茹苦搭建着《雪宧绣谱》这个特殊的巢。张謇曾说，《雪宧绣谱》“无一字不自謇出，实无一语不是寿出也”。

张謇感念这段时光，感念沈寿对刺绣艺术的执着精神，写诗赞道：

枉道林塘适病身，累君仍费绣精神。

美意直应珠论值，余光犹压黛为尘。

沈寿挣扎着病体，绞下青丝，披衣走针，绣成发绣“谦亭”二字，以赠啬翁张謇。这是沈寿最后一幅刺绣作品，其中饱含的情意，着实让人动容。张謇写诗记录此事：

感遇深情不可缄，自梳青发手掺掺。

绣成一对谦亭字，留证雌雄宝剑函。

沈寿去世后，张謇将谦亭一厢定名“味雪斋”，怀念这位刺绣艺术大师。1921年6月，沈寿一缕香魂缥缈于濠河之岸。沈寿生前交代，死后葬于通州，绣品赠予博物苑。张謇选定马鞍山南侧为她最后的归宿，举行隆重的公葬，亲自诵念长篇祭文，其痛惜之心，哀伤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年，张謇在通州城南陆洪闸袁保圩选了一块地，为自己营建墓地，世称“啬公墓”，啬公墓与沈寿墓之间仅数里之遥。5年后的盛夏，74岁的啬翁抱病视察水利，回来便卧床不起，于1926年8月24日去世，归葬啬公墓。啬公墓石阙门额上只写着“南通张先生之墓阙”几个字，阙门的对联是张謇生前自拟好的：“即此粗完一生事，会须身伴五山灵。”墓上无铭无志，陪葬的只是一顶礼帽、一副眼镜、一把折扇，还有一对金属的小盒子，盒子里分别装着一颗牙齿，一束胎发。

《南通传》连载 第十三章 独领风骚：中国民族企业家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