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如今若要开个会，花两分钟在手机上编一条会议通知，再用一分钟、半分钟在微信里选定被召集对象，哗啦一下，九个接收对象，再哗啦一下又是九个接收对象，如此哗啦几次，每个人都收到了点对点的信息；要是管理员在工作群里发送，@所有人，一秒钟就全部搞定。发通知是越来越迅捷了，不过也因为这个通知的捆绑，相关人员的半天时间、一天时间甚至更长时间，便被召集者掳了去。整个流程在着急忙慌间完成了。

这件事换到20世纪，单单拟稿、核稿、签发等三个环节走完，中途不打返工，至少一天时间；印制并挂号邮寄会议通知，至少要两天时间。被召集对象动身参会，至少是在召集者做出决定之后第四天。一来一去，前前后后差不多一个星期。在这段时间里，召集者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考虑会议细节，会议内容往往被精雕细琢、被不断完善。开会这桩事情仿佛成了一件艺术品，慢慢被打磨，纵使一个会议连接一个会议，因有足够的时间来消解疲累和机械重复带来的倦怠，也不见得会让会议组织者和参与者产生厌烦情绪。

要是在距离现在更远的时候，比如文件的传输靠驿道上的骏马奔驰、八百里加急的古代，组织一个会议，需要更长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相关人员的心思和情绪像入沸水的茶叶那样，在氤氲的香气里慢慢舒展开来，慢慢进入一个会议的情调和情节，慢慢成为“会议”这场情节简单的大戏中的演员和观众，演得自然而然、得心应手。一句话，有足够的时间把一件事做得有滋有味。

我们的手机在不断升级。爱人和孩子可以一周不见、一个月不见，甚至经年累月不见，都疯不掉，但谁能离得开手机呢？离开试试，半天工夫，便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一天工夫，便焦虑忧郁、神形坍塌。不是怕被世界遗忘，而是时刻担心自己脱离“时间轨道”。对，时间轨道，电话、短消息、微信，各种各样的微信群，消息、指令、任务、问候、相互调侃、打情骂俏……从前好端端的光阴，因为手机介入，变得支离破碎。上一秒为朋友喜结良缘点赞，下一秒又为某个令人愤懑的视频义愤填膺；上一秒还在关心工作上的事情，下一秒可能就切换到网上，去订购那些遥远而迷人的菲律宾水果。整天脚不停手不住，忙忙碌碌，事情看似做了好大一堆。到了晚上，窝在沙发里，能够记起来的，可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人们在哀叹记忆力和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却又须臾离不开手机——看，手机正在手掌上被玩得飞转。大胆推测和预测，不久的将来，针对记忆力和视力的保健品和药品，也许会成为恒久的朝阳产业。

我们被各种短暂的事件“绑架”了，我们被手机“绑架”了。不参与这些短暂的事件、不用手机可不可以？可以，除非你从这一秒钟就辞职。有多少催促、提醒、通知、任务是从单位微信群中发出来的？有多少会议、文件、请示、汇报是通过手机发过来的？一句话，你要维持在这个世界上不拖累别人的生活节奏，就不能脱离时间轨道。一天结束，扪心自问，除了参与那些短暂的事件、除了对付手机，剩下的光阴破碎不堪、断断续续，少则三五分钟，多则一两个小时。

这一点点时间，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够拿来做什么呢？写一篇小说不够，纵使考虑成熟提笔就写，刚开个头，好戏的大幕还没被拉开，你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没有了；弹奏一首曲子也可能不够，与曲子相匹配的心情还没准备好、情绪还没酝酿出来，你可以让指头在键盘上飞舞的时间结束了。更别说那些需要花大把时间来完成的科研、社会调查、数字比较、统计分析、文学创作、雕刻、绘画、书法、舞蹈等等。

可即使是这样，是不是我们就妥协于这种忙碌、放弃对自己可以支配时间的有效利用呢？不是，有的人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些支离破碎的光阴，让自己充实起来、丰富起来。

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哪怕再短，靠一对耳机，听一支歌总可以吧？比如上个厕所，鹿晗、赵雷、李玉刚、刘若英、萨顶顶、韩红、邓紫棋……都一道去上厕所。一头排空废物，一头盛装美妙的音符，各不耽误，两头受益。比如送文件，不管手头有多么严肃、多么棘手的事情，只要陈奕迅、许嵩、蔡琴、张靓颖的歌声响起，都会大事化小，都能举重若轻。

读一篇短文或者一句诗总可以的吧？比如叶芝的《当你老了》，或者舒婷的心里“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或者河井宽次郎的“此生，是为了发现自己而来。此生，是为了与自己相见而来。”许多精妙的内涵藏在一句或两句经典的句子中，而更多更丰富的内容，藏在一部部的大书里。只要有时间就读一段，再有一点时间接着读下一段，一段一段地读下去，你会惊异地发现，你通过一本书，把破碎的时间连缀起来，成为一个相对闭合完整的整体。

或者站起来写几个毛笔字，走到阳台上去伸几个懒腰，甚至好端端坐着，闭目养神，人在当下，神游万里。

手机带给我们紧张快节奏的生活，也在等待、通勤或其他短暂的间隙时间里，可以通过阅读、学习、规划或执行小任务来提高个人的生产力，减少时间的浪费，增加产出。管理好每一分钟，学会在零碎时间里做出明智的选择，有效利用碎片时间进行放松和充电，从而减轻工作和生活的压力，确保良好的精神状态、高效的工作效率和不同凡俗的生活质量。

为一个目标迅疾往前走是必要的，奔走一段，坐在路边歇一会儿也是必要的。歇息是为了更好地向前。这样的停歇有的时候长，长到三五天；有的时候很短，短到只容许你用指头梳理一下头发。但这些时间像私有财产那样，是属于你的。

有个朋友，到机关坐班之前整天闲得慌，一年出版几个大部头，还觉得自己时间空阔得很。后来有了一份工作，成为一个部门的头目，整天忙得像打仗，如果把他每天干的活用机器人在半个小时内重复一遍，整一个就是一场极其难看的抽筋舞。每年取得很多成绩，单位受表彰、自己受表扬。这些都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激动，相反，他更得益于入睡前的阅读和起床后的奋笔疾书。没有成块的时间，他便写短文；写短文的时间都没有，他便写诗。他说：“只有这些长长短短的文字，才属于我。”想想也是，大到世界，小到一个单位，离开了谁都照样运转；可是只有那些文字、那些艺术作品、那些科研成果，离开了你，永远无法来到这个世界。后来手机上的记事功能和录音功能也被他利用起来，随时随地一个念头闪过，来得及就文字输入，来不及就语音输入，总有一种办法能让他把自己瞬间冒出来的念头记录下来。许多惊艳世人的句子和创意，就是这样被记录下来的。

你利用的，不仅仅是属于你的时间，你还让这细碎而珍贵的时间开出了花朵。而这些零敲碎打的时间，因为这些花朵，而变得无限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