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
狼山在南通城外,临江而立,高不过百余丈,却因这平原上突兀而起,鹤立鸡群,便成了苏中地区的名胜。我是如皋人,对于此山,原并未十分在意。前日来了个苏北的朋友,在盐城经营一家建筑公司,听说南通有个狼山,便嚷着要去看看。我想也是的,他们苏北多是平地,也只有个花果山,便无他山,无怪乎对狼山如此向往。同行的还有两位,一位是友人的同事,另一位是我的表弟。四人商议已定,次日一早,便驱车前往。
车行约莫一个时辰,远远便见那狼山的轮廓,在晨雾中显出一种青灰色。友人摇下车窗,伸长了脖颈:“这便是狼山吗?果然名不虚传!”他叫道。
入得山门,迎面是一段石阶,蜿蜒向上。石阶两旁,古木参天,枝叶交错,漏下斑驳的阳光。友人兴致极高,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蹿去。他那同事紧随其后,不多时便气喘如牛。我与表弟在后慢慢踱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这狼山,何以名为狼?”表弟忽然问道。
我答:“传说古时有白狼出没,故而得名。也有人说山形似狼,你瞧那山顶的轮廓——”
表弟眯眼望去,摇头道:“我怎么看都不像狼!”
正说笑间,忽听前方友人大声招呼:“快来看!这里有块古碑!”我们赶上前去,果见道旁立着一块石碑,字迹已模糊不清,只隐约辨得“唐”“僧”等几个字。旁边立着说明牌,上书此为唐代鉴真和尚东渡前驻足之地云云。友人肃然起敬,双手合十,竟拜了三拜。他那同事忙掏出手机,对着石碑“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鉴真和尚确曾在此停留吗?”表弟低声问我。
我神秘地笑道:“据说鉴真和尚六次东渡日本,有两次经过狼山呢。”表弟竟张大了嘴巴。
继续上行,山道渐陡。友人的同事早已汗流浃背,面色通红,活像一只煮熟的螃蟹。他脱了外套搭在肩上,露出腰间一圈肥肉,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友人却仍精神抖擞,不时回头催促我们快些。半山腰有座小亭,我们便暂歇片刻。亭中有小贩售卖饮料零食,价格自然是山下的三倍有余。友人买了四瓶水,分给我们。我道了谢,拧开瓶盖饮了一口,竟是温热的,想必已在太阳下晒了多时。
凭栏远眺,长江如带,舟楫往来。江对岸的景物朦胧可见,那是常熟地界了。友人极目远望,忽然叹道:“登高望远,果然心旷神怡!我们苏北哪有这等景致!”他那同事接口道:“正是正是,这一趟来得值了。”
歇息片刻,继续攀登。石阶越发陡峭,游人却不见少。有一家老小,扶老携幼,走走停停;有青年情侣,女的气喘吁吁,男的在一旁鼓劲;还有一队学生,由老师领着,叽叽喳喳如一群麻雀。众人脸上都泛着红光,不知是兴奋还是疲惫所致。
终于登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寺庙矗立在山巅,金碧辉煌,香烟缭绕。庙前广场上人头攒动,有拍照的,有休息的,更多的是排队进香的信众。友人兴奋道:“这便是著名的支云塔了!我们快去上香!” 我抬头望去,那塔高七层,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塔前香炉中,香烟袅袅上升,与天空中的几缕白云混在一处,分不清哪是烟哪是云了。进得大殿,佛像庄严,金光灿灿。殿内人头攒动,香客们争先恐后地挤向前去,都想离佛近些再近些。记得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乡政府当文书,当时南通市档案馆有个培训班,我和夏堡乡办公室的刘俊兄培训结束后第一次来过狼山。当时庙宇远没有如今这般华丽,香客也没这么多。
下山时,我们选了另一条路,较为平缓。沿途多有小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狼山特产的,什么狼山茶、狼山鸡;有卖工艺品的,什么红木雕刻小件、板鹞风筝;更多的是卖小佛件的,都号称是“开过光”的。友人又买了几包所谓的“狼山茶”,说是带回去孝敬岳父大人。
下得山来,已是午后。我们在山脚下的饭店用了午饭,四菜一汤,花费近四百元。友人抢着付了账,说是感谢我们一路陪伴。饭毕,驱车返回。车上,友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今日所见,说狼山如何灵验,风景如何秀美,下次还要带家人来云云。他那同事已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忽然想起第一次登狼山的情景。那时山道还没这么平整,庙宇也没这么华丽,游人更是稀少。我与刘俊兄慢慢走着,他不时指着路边的花草告诉我名字。由于当时天色已晚,在山顶,我们没进香,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长江,便下山了。那时的记忆,如今想来,竟比今日所见更为清晰。
回家后,我找出旧相册,翻到那张泛黄的照片——刘俊兄与我站在狼山顶上,背后是简陋的庙宇,远处长江如练。那时的狼山,与今日相比,更近于自然。
人们总说山不会变,变的只是看山的人。但今日之狼山,与记忆中相比,确实大不相同了。不知是山变了,还是我变了,抑或我们都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