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夫

夏日的馈赠，有时就在不经意间。底楼邻居在屋后空地上栽种的那片紫竹，年年新笋竞发，如今已是竹影婆娑、枝叶扶疏，自成一方清凉小景。夏至时节，许是觉得竹园子过于茂密，遮挡了后窗穿堂的风，邻居便动手伐了几株老竹，弃于垃圾桶旁。妻子路过，驻足端详片刻，旋即折返家中，唤我带上锯子，去“捡个宝贝”。

原来，她想将这被弃置的老竹变废为宝，做成几个“夜不收”。“夜不收”这名字，颇有古意。古人将那些能“深入虏营哨探得实”的精锐斥候唤作此名，近来热播的18集古装剧《夜不收》，正是取此骁勇之意。然而在我们老南通人的口中，“夜不收”却另有所指——那是一种用毛竹梢子（竹梢部分）巧妙制成的、专门用来晾晒鞋袜的日常家什。

如今市面上，塑料的、不锈钢的各类晾晒架琳琅满目，大行其道。唯有老南通人，还珍藏着这门就地取材的手艺。用毛竹梢子做的“夜不收”，样子或许粗朴，甚至被年轻人嫌其“土得掉渣”，可胜在制作简便，经久耐用，自有一股拙朴实用的智慧蕴藏其中。

于是，我依着妻子的指点，锯、削、修、剪，一番忙活，两个结实称手的“夜不收”便诞生了。这手艺，我们并非初次尝试。几年前，也曾用捡来的毛竹梢子做过几个，挂在露天阳台上晾晒鞋袜，那份顺手与踏实，至今难忘。后来妻子去北京帮忙照料外孙女，竟特意将其中两个“夜不收”千里迢迢带了过去。想象那画面：火车上，她大包小裹，手里还宝贝似的攥着两个竹制“夜不收”，旁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妻子便热情地介绍起来，细数其妙处，引得邻座乘客纷纷点头称是，倒成了旅途中的一件趣事。

只是，这份朴素的实用主义，有时也会遭遇“审美”的尴尬。女儿女婿家装潢新潮现代，总觉得这几个“土不拉叽”的“夜不收”，与精致的家居格格不入，甚是碍眼。待妻子因事回老家小住一段，再返京时，那两个“夜不收”已悄然消失，寻不见半点踪影。妻子提起，语气里总带着些许失落。

在她看来，过日子，图的就是个实实在在。那些花哨的塑料、不锈钢晾晒架，或许外表光鲜亮丽，却常常“中看不中用”——用不了多长时间，不是夹子崩断，便是绳索老化，远不及这竹梢子自制的“夜不收”来得牢靠、省心，挂在露天里晚上都不用收回来，即便是落雨落雪也不用担心它会损坏。

是啊，几根寻常竹梢，经巧手一改，便承载了日用的便利，也沉淀着一种朴素的生活哲学：器物之美，终归在于那份贴地的温度与长久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