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金泉
1944年春,日本帝国主义为实现其“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的战略方针,继1943年初对苏中四分区实施军事清乡、政治清乡后,持续以重兵对我抗日根据地展开“扫荡”,企图彻底摧毁苏中抗日民主根据地。为粉碎日伪的阴谋,新四军第一师师长粟裕统筹全局,部署主力一师三旅第七团(时称“老虎团”)由北南调,协同苏中四分区军民开展反“清乡”斗争。在三旅旅长陶勇的直接指挥下,七团作为突击力量投入战斗,其中耙齿凌血战便是该团在反“清乡”关键时刻与日伪军展开的一场惨烈遭遇战,为巩固根据地发挥了重要作用。
1944年6月21日,炽热的暑气如无形的巨网,严严实实地罩住大地。傍晚时分,起雾了。当晚9时,如皋县双岔北中心区警卫团在双甸区小缪庄西头一个小庄子开会,不料被一汉奸发现,连夜向驻守在栟茶的鬼子报信,中队长加藤带100多个日军和400多个伪军,趁着弥天大雾偷袭县警卫团。战斗持续至清晨,县警卫团成功掩护双岔北区委、区政府安全撤离。加藤恼羞成怒,遂带领日伪军一路烧杀抢掠,随后窜至耙齿凌地区,企图返回栟茶驻地。
耙齿凌是一片南北长1.5华里、东西宽2华里的区域。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在此处拐了九道弯,形成了18个齿,从高处俯瞰,其地貌宛如一头老牛拉着耕地的耙齿,故而称为“耙齿凌”。
6月20日,“老虎团”从东台唐洋出发,每日行军一百二十余里快速前进,返回苏中四分区执行作战任务。部队采取梯队行军的方式,一营作为右梯队,团部率领二、三营作为左梯队,三营担任前卫,二营负责殿后,团部机关和教导队居中。这种行军布阵体现了粟裕将军和陶勇旅长对部队机动性和灵活性的高度重视,旨在确保部队能够迅速适应战场变化,高效完成作战任务。
“老虎团”经过两天急行军行进到如中地区。22日上午10时,大雾慢慢散去,战士们枪不离肩,长长的行列像两条苍龙,奔驰在广阔的如中平原上。当七团团部机关和教导队行进至耙齿凌地段时,与加藤部队不期相遇。透过一条东西走向的干沟堤上随风摇曳的芦苇,加藤手中明晃晃的指挥刀清晰可见。双方距离不足200米,七团有3000人,但团机关人员不到200人,有战斗力的教导队也只有100多人,情况如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异常严峻!此时,加藤也像恶狼一样发现了七团的身影。他狂妄地扬起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发出命令,指挥日伪军从正面发起猛烈进攻。团部机关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下,紧急退守到就近一座独立的农舍内。团长兼政委彭德清和副团长张云龙迅速分析局势,当机立断下达命令:“秦镜,你带领教导队迎头阻击敌人,务必抢占干沟!”
时年25岁的秦镜,启东人,19岁就投身革命洪流,曾担任过游击队长、特务连长、警卫营长等重要职务。他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更增添了几分坚毅与果敢。听到命令后,秦镜毫不犹豫地拔出驳壳枪,高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跟我来!”100多名教导队战士,个个虎胆虎威,手中100多把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紧跟在秦镜身后朝着敌人冲了上去。一场惊心动魄的白刃恶战,在干沟南北左右沿线爆发。
“杀!”秦镜率先跃出,与鬼子拼刺刀。“秦队长!从左侧包抄!”彭德清的吼声被枪声撕碎。秦镜转头,看见二十多个鬼子端着刺刀,沿干沟向团指挥部所在的农舍迂回。他迅速带着二排战士斜插过去,他的刺刀刺穿了一个鬼子的咽喉,却被另一个鬼子的枪托击中后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着牙,狠狠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反手一个突刺,刺刀就从鬼子的腋下刺入。
当听到枪声,走在七团团部前面的三营、殿后的二营和在右侧担任警戒的一营,迅速赶来驰援,战士们从两侧包抄过来,日伪军的阵线瞬间崩溃。日伪军被分割成三段,处于七团的反包围之中。加藤显然没料到会撞上新四军主力,便带着五个日本兵沿着干沟仓皇逃跑。彭德清从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热血上涌,对秦镜命令道:“大个子,立刻追击!”
秦镜毫不犹豫,抓起几枚手榴弹,从一排长手中接过枪,没有多想,便独自一人向加藤逃跑的方向追去。鬼子在沟南边向西逃窜,秦镜则在沟北边紧随其后。鬼子距离他左前方不到二十米时,突然冲向一座低矮的小茅草房。其中一个鬼子向秦镜扔出了一枚手雷,秦镜迅速卧倒,毫发无损。他立即发挥自己身高手长力量大的优势,隔着四五米宽的干沟,也向鬼子投掷了几颗手榴弹。瞬间,三个鬼子被炸伤,瘫倒在房前,疼得“嗷嗷”惨叫,草棚也被引燃,火光冲天。加藤眼看三个受伤的士兵倒地不起,便挥舞着指挥刀,驱赶他们往旁边着火的草棚里面爬去,命令他们自尽,然后自己继续向西拼命逃窜。秦镜此时虽然已筋疲力尽,但一想到被加藤放冷枪杀害的彭加兴连长和在回援途中壮烈牺牲的吴景安营长,浑身充满了杀敌的力量。
追着追着,加藤的身影突然从秦镜的视线中消失了,仿佛瞬间被炽热的大地吞噬。秦镜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他估计鬼子极有可能躲藏在干沟边茂密的芦苇丛中。他小心翼翼地搜索,芦苇叶在脚下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即将到来的危险。
当秦镜搜索到一棵粗壮的大树旁边时,一道寒光从树后划出,加藤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突然从树的左边纵身跳出,指挥刀带着凛冽的风声,狠狠地向秦镜劈来。秦镜反应迅速,下意识地用手中的枪奋力一挡,“当”的一声巨响,金属碰撞得火花四溅,生死较量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一场惊心动魄的白刃战就此展开。加藤的指挥刀劈出半月形的弧光,每一刀都带着致命的威胁。秦镜灵活地躲避加藤的攻击,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他的枪在手中如同一条灵动的蛟龙,时而格挡,时而反击,每一次动作都精准有力。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三十多个回合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火药味。
渐渐地,加藤有些招架不住,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眼神中透露出慌乱和恐惧。而秦镜却越战越勇,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他瞅准时机,猛地一枪刺向加藤的胸膛,加藤吓得脸色苍白,惊恐地后退了一大步,慌乱地拔出手枪,准备向秦镜射击。
秦镜怒火中烧,顺势端起步枪,手指迅速扣动扳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两颗子弹几乎同时出膛,而秦镜的子弹比加藤快了0.01秒。一颗正义的子弹带着秦镜的仇恨和愤怒,击中了加藤的眉心。(2011年9月在南京干休所采访,老英雄突然问我:“知道为啥赢在这0.01秒吗?”他呷了一口茶:“我蹲茅房时都在练出枪。”)加藤的身体瞬间僵住,眼神露出了不甘和绝望,随后重重地倒在地上,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0.01秒的生死对决,加藤倒下的瞬间,其眼中映出的,应该是干沟上空飘扬的红旗,应该是芦苇丛中不屈的身影,应该是一个民族用血肉铸就的长城。而加藤打秦镜的子弹,在他倒下时射向了天空。
2013年6月,94岁的秦镜在南京逝世。遵照遗愿,他与夫人吴步芳的骨灰合葬在景安烈士陵园。如今,走进耙齿凌烈士纪念馆,青松翠柏、碑文雕塑、假山石壁点缀其间,犹如步入了一处庄严肃穆的圣洁之地。耙齿凌纪念碑设计独到,碑身造型由七把明晃晃的刺刀组成,寓意光荣的一师三旅七团精神浩气长存,与日月同辉。“碧血洒天野,山河换新颜。立碑彰显迹,世代英名传……”秦镜撰写的碑文记载着这场用刺刀与血性写就的史诗。
0.01秒的决断,早已超越了时间的刻度,见证着普通士兵用生命书写的传奇,成为永恒的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