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汪老师是我多年好友的母亲,75岁的她,10年前,曾得了早中期肺癌,医生帮她做了开胸手术,切除了一叶肺,又仔仔细细将附近的淋巴结都扫除。
汪老师在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不可避免地消沉了3个月。后来,考虑到外孙女正在上高一,需要营养,我好友又在单位忙得不可开交,汪老师挣扎着从命运的泥沼中拔出腿来,重新挎起了菜篮子。一开始,她切菜切不动,锅铲挥不动,洗锅端不动,做一步,歇一会,菜都做糊了,满额头都是虚汗。但老一辈都有沉甸甸的责任心,汪老师坚持做外孙女的后勤工作,做着做着,6个月过去了,9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汪老师自述走路时,不再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布鞋擦地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汪老师曾因化疗脱落的头发,如今也渐渐长了回来,她苍白的脸色依稀有了一丝红晕。
过了五年,汪老师不只有气力打八段锦、写书法,还有力气做全家的团圆宴,她去医院复查,医生也诧异:少了一叶肺的老太太能有如此的精神气。汪老师为了鼓励候诊室外刚结识的病友,当场哼唱大家耳熟能详的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那一脸忐忑、满脸黯淡的病友,先是吃惊,后是笑,最后又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
汪老师攥着病友的手,轻柔拍打她的手背,劝道:“回去别一味地歇着,歇得越多,胡思乱想越多,精气神越差;能做事,能付出,就把心里头的那块大石头移除了,这就有利于恢复。”
汪老师又唱着过了五年,厨艺越发精进,体力比刚退休时也不差多少。当然,与一般老人家一样,如果儿孙不回家,汪老师最爱吃莲子杂粮粥,加一个茶叶蛋。最近,她学会了腌蓑衣黄瓜,这是搭配杂粮粥的绝妙小菜。她像小女孩一样,见了我们就要炫技——只见她用两根筷子平行放在黄瓜两侧,左手食指弯曲,顶着菜刀,大拇指与中指左右夹紧两根筷子,只听一阵爽脆的“擦擦”声,一条黄瓜已经从头切到尾;将黄瓜翻个面,如法炮制,斜向45度再切一次,一条蓑衣黄瓜轻轻拉开,片片相连,比原先长长了几乎一倍,盘曲起来如一条龙,抖开如一连串晶亮的珠玉,黄瓜的气息像泉水一样扑入鼻翼。
汪老师将新鲜黄瓜用盐“杀水”,再用自己琢磨出的秘制调料腌制,并将黄瓜小心地盘入泡菜坛子。她笑道:“三天之后,请你们吃粥,还有我刚学会的虾仁猪肉锅贴。”
我拍下了汪老师的开坛时刻:她像一个获得生活奖赏的孩子一样开怀大笑,青筋毕露的手拎起已经腌成琥珀色的蓑衣黄瓜,后者呈螺旋形,片片相连,纹丝不乱,一股混合着糖醋味儿的鲜香之气扑面而来。汪老师将蓑衣黄瓜装在蓝边碗里,又盛了一盘嗞嗞作响的焦脆锅贴,对我好友说:“快去送前楼的刘妈妈,对,就是东边第一户,窗口开着一大丛重瓣蔷薇的那一家,你只要在窗口一喊,她家的小白狗就会叫起来,她老伴听到狗叫,就会出来开门。我听说,刘妈妈轻微脑中风刚出院,这个时候,特别需要鼓励。你去对她讲,每天都要做康复,别灰心,等她恢复好了,我来教她切蓑衣黄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