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亮

下午的阳光把小区的柏油路晒得发软，蝉鸣声里裹着热浪，连风都懒得动弹。我坐在沙发上等装空调的师傅，手里握着刚冰镇好的矿泉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没多久手就被打湿了。

敲门声响时，我以为是师傅一个人来，拉开门却愣了愣。门口站着两个身影，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工具箱；他身边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已经快追上父亲，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裤脚沾着点泥渍，眼神却亮得很，正弯腰帮父亲托着工具箱的另一角。“孩子放暑假，在家也没事，就带他出来打打下手。”师傅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得有些腼腆，“这样能快点帮您装好。”

少年没说话，只是朝我笑了笑，带着点拘谨，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我连忙侧身让他们进来，刚想说“不用急”，就见少年已经熟练地绕到空调包装旁，蹲下身拆胶带。他的手指很长，指甲缝里带着点黑泥，动作却麻利得不像个孩子——先用美工刀划开胶带，再小心翼翼地把泡沫板抽出来，生怕碰坏了机器边角，最后还不忘把包装纸叠得整整齐齐，堆在墙角不碍事的地方。话音刚落，少年已经扛着铝合金梯子往二楼走。那梯子看着不轻，他却没晃一下，脚步稳稳的，走到阳台边还特意回头看了眼地面，确认平稳了才放下。我想过去搭把手，他却连忙摆手：“阿姨您别动，我来就行，这梯子硌得慌。”声音还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却透着不容分说的坚持。

最让人揪心的是搬外机。外机又笨又重，少年露出胳膊上结实的小肌肉。“我一个人能行，不需要你们帮忙。”他仰头看了看楼梯，“转角那儿我会小心着，不会碰到墙。”师傅还想说什么，少年已经弯下腰，稳稳地托住外机底部。到了转角处，少年干脆半蹲下来，用膝盖顶住外机边缘，慢慢调整角度，额头上的汗滴在楼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却没哼过一声。等终于搬到指定位置，他才扶着墙喘了口气。

安装过程中，少年就像个精准的“小助手”。父亲说“递螺丝刀”，他不用看就知道要哪种型号；父亲说“拿抹布”，他早已把干净的抹布攥在手里；甚至父亲刚皱起眉，他就已经察觉到哪里不对，伸手把松动的管线扶稳了。有一次师傅不小心把扳手掉在地上，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弯腰去捡，手在墙上蹭了一下，他也顾不得疼痛，继续递工具，仿佛那点疼根本不值一提。

我看着他蹲在地上帮父亲固定管线，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汗湿的发梢上，闪着细碎的光。突然想起一些同龄的孩子，暑假里不是在补习班就是在玩游戏，别说搬梯子抬外机，恐怕连换个灯泡都嫌麻烦。而这个少年，本该在空调房里享受暑假的年纪，却在闷热的环境里挥汗如雨，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抱怨，反而透着股踏实的笃定。

“歇会儿吧，喝瓶水。”我把冰镇矿泉水递过去，忍不住多问了句，“这么能干，平时在家也常帮家里干活吧？”少年接过水，这次没拒绝，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姨”。他拧瓶盖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手掌比同龄孩子宽大，指关节有些突出，掌心还有层薄薄的茧子。“在家我多干点，他们就能少累点。”师傅在一旁听到了，眼眶有点红，赶紧转过身去调试机器。我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手里的水没那么冰了，心里反倒暖烘烘的。

空调装好的时候，凉风瞬间吹散了屋里的热气。师傅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叮嘱了注意事项，少年则默默地收拾起工具，把地上的碎屑扫干净，这次没有用完的一些辅助材料都装回袋子里，“这些下一户人家还好用”少年边收拾边说。

看着他们父子俩下楼的背影，少年依旧走在后面，帮父亲托着工具箱的一角，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株靠着根须紧紧相依的树。

空调还在呼呼地吹着冷风，我却总想起那个少年扛梯子时稳稳的背影，想起他递工具给父亲时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动作，想起他说“我多干点，他们就能少累点”时认真的模样。或许这世上从没有天生的懂事，只是有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学着扛起生活的重量，用稚嫩的肩膀，为家人撑起一片荫凉。

这样的少年，值得这盛夏里最清爽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