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拽着自己头发离开地面，但踩着历史的台阶，总能看得更远些。所谓"慎察既往"，不是要我们活在过去，而是让过去的光亮，照见今天的路。

□凌云

前些日子回老家，和村里几位老人闲聊。八十多岁的李大爷忽然说起20世纪60年代的事：“那会儿大队食堂刚开张，白面馒头管够，可没过半年，连红薯面窝头都吃不上了。”他摇摇头，“后来才知道，上头也有人提醒过这么搞不行，可没人听得进去。”老人这话让我心头一震——历史从不重复，但押着相似的韵脚。

这让我想起去年在县里看到的一份文件。某部门为招商引资，提出“三年免税、五年补贴”的优惠政策，与十二年前导致县财政差点崩盘的那套方案几乎一模一样。当时有位退休的老局长私下叹气：“以前的教训都白吃了。”确实，我们总说“吸取历史教训”，可现实中，人们常常像寓言里那个忘了疼的猴子，伤疤刚结痂，转眼又去摸火炉。

历史这位老师，其实一直在我们耳边絮叨，只是我们常常充耳不闻。记得2018年某地搞环保整治，一声令下就把所有小作坊全关了，结果上万工人突然失业。后来查资料才发现，上世纪90年代某沿海城市也这么干过，最后酿成群体事件。当时的主政者后来在回忆录里写：“要是事先翻翻档案就好了。”可档案室的灰尘，往往比活人的记性还要厚。

有个现象很有意思：现在很多年轻干部说起互联网+、区块链头头是道，但问起本县1992年乡镇企业改革为什么失败，十个有九个答不上来。某次座谈会上，一位老同志说得实在：“你们总说要创新，可连过去摔过的跟斗都不知道，这不是蒙着眼睛跑马拉松吗？”确实，不了解过去的人，就像在陌生的城市开车不用导航，迟早要绕回原点。

我认识一位在基层干了30年的镇书记。他的办公桌抽屉里总放着本泛黄的《县志》，遇到大事就翻翻。有回修防洪堤，他坚持要多留三个泄洪口，别人都说多余。结果那年真遇上五十年一遇的洪水，多亏那几个泄洪口保住了下游三个村。后来才知道，1954年这里曾因泄洪口不足酿过惨剧。这位书记有句话说得妙：“老皇历不是用来烧的，是用来保命的。”

这些年反腐力度大，倒下的干部不少。有学者做过统计，近七成违纪违法手段在二十年前就有先例。某位落马官员在忏悔书里写：“当初要能看看前任是怎么栽的。”这话听着像推脱，却也道出实情。明朝《官箴》里说：“居官如渡海，先辈覆舟处即暗礁所在。”可惜现在干部培训爱讲"新理念"，却很少组织分析本地的"老教训"。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例子。浙江某市搞“民情档案”，把改革开放以来所有群体性事件整理成册。新来的干部第一课就是学这个，效果出奇的好。有位年轻副市长说：“看完这些案例，就像提前把雷区都标出来了。”这让我想起唐太宗那句“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原来最朴素的道理，往往最管用。

最近在整理老家村史，发现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村里那口百年老井的位置，正好避开了三个地质断层。问老人才知道，这是光绪年间打井时，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的。所谓“风水”，其实就是古人用血泪积累的经验。现在我们讲科学决策，可要是不尊重这些历史经验，岂不是把老祖宗交的学费都浪费了？

话说回来，重视历史不是要墨守成规。就像做饭，菜谱记着上次盐放多了，这次就该调整，而不是干脆不放盐。某贫困县以前搞扶贫总爱"撒胡椒面"，后来新任领导把历年扶贫账本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搞出“精准到户”的新法子。老百姓都说：“早这么干，咱早脱贫了。”可见“温故而知新”不是句空话。

临结束前，想起《人民日报》曾登过一篇读者来信，标题叫《建议给政策装上“历史雷达”》。作者说得在理：每个新政策出台前，都该自动检索历史上类似政策的得失。这主意看似简单，真要落实，能少走多少弯路啊。毕竟，人不能拽着自己头发离开地面，但踩着历史的台阶，总能看得更远些。

历史就像老奶奶的针线筐，里面藏着做补丁的布头、磨亮的顶针，都是岁月磨出来的智慧。我们这些后来者若肯静下心来翻翻，总能在某个补丁的针脚里，找到避免再次撕破的秘诀。所谓“慎察既往”，不是要我们活在过去，而是让过去的光亮，照见今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