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潼

奶奶出身于清末的大户人家，那时候妇女基本上是文盲，她父亲思想开明，请来了家庭教师教孩子们读书。不仅儿子，女儿也都要参加学习。奶奶说她从小贪玩不好学，经常逃课，她父亲也没逼她，说不喜欢读书就不读吧，于是奶奶基本算是文盲，为此后悔了大半生。

除了让女儿上学，奶奶的父亲另一方面也很开明。奶奶裹过小脚，嫌疼。她父亲便说不裹吧，反正世道马上要变了，于是奶奶后来在里弄成了异类，她是同龄女性里唯一的大脚。然而她父亲的开明有着历史局限性，婚姻方面依旧要包办。或许从小在宽松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奶奶很叛逆，婚后趁婆家不注意，一个人离家出走去了上海，从此再没有回家乡。

奶奶自由恋爱找的丈夫英年早逝，留下一个7岁的孩子，就是我父亲。那是1943年，兵荒马乱的年月，奶奶一个家庭妇女带着孩子，一度濒临绝境，好在那一双大脚使得她可以加入“跑单帮”的队伍，靠在城里、乡下之间来回倒卖日用品、农产品，赚得基本生活费。“跑单帮”两年后，奶奶嫁给了后来带大我们的爷爷，后半生生活幸福美满。

相比奶奶，母亲出身比较苦。外公是一个乡村穷书生，虽穷却风流，一生离过三次婚，共有13个子女。之所以穷还能找几个老婆，或许因为那年月有点文化在乡下极为稀缺。另外他一度在乡公所谋到个管治安的工作，好歹还算个小吏。在母亲描述中，外公是个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人，但对文化非常重视。母亲是家中长女，从小外公就教她识字，后来逼她去读小学，上到了五年级。在“30后”农村妇女中，母亲文化程度已算鹤立鸡群的存在。后来母亲独自去上海谋生，因为有点文化，招工进了国营大厂。

20世纪50年代初，有仇家揭发外公解放前管治安时曾牵扯命案，外公因此锒铛入狱。当时母亲不过十三四岁，是家中唯一识文断字之人。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当年法院的判决书，送到了公安局，外公最终无罪释放。

奶奶的父亲允许她不裹脚，只是心疼自家女儿，他断不会想到此举让女儿、外孙日后有了求生的机会；外公让女儿读书，只是出于一个书生对文化的热爱，却没想到此举多年后救了自己的命。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不经意间埋下伏笔，会收获改变命运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