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远山

六岁的孩子终于要上小学了。这些日子，我总在思量着该为他准备些什么。书包、文具、新衣，这些看得见的物件自然都置办齐全了，可总觉得还缺些什么。直到那天路过银行，看见玻璃窗上贴着的储蓄宣传画，忽然有了主意。

银行大厅的冷气开得很足。孩子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小小的身影，像个摇晃的不倒翁。取号机吐出的纸条上印着“021”三个数字，他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仿佛这是什么稀罕物件。

等待区的座椅是深蓝色的，孩子坐上去，双脚悬在空中轻轻晃动。他时不时抬头望向电子屏，又低头数着自己号码与当前号码的差距。柜台上方悬挂的电子钟显示着精确到秒的时间，秒针每跳一下，他的脚尖就跟着轻轻点一下地面。

轮到我们时，柜台后的姑娘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孩子被抱上高脚椅，下巴刚好够到柜台边缘。申请表格需要填写的项目很多，我俯身写字时，闻到孩子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当柜员说要设置密码时，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在键盘上按下六个数字，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柜员提醒他要记住这组数字，他用力点头，胸脯挺得老高，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然而就在柜员需要再次验证密码时，孩子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我看见他的耳根渐渐泛红，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柜员善解人意地说可以重置密码，孩子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肩膀明显放松下来。

第二次设置密码时，他明显谨慎了许多。输入前还特意回头看我一眼，似乎在寻求某种保证。这次他选择的是他的幸运数字和学号的组合，输完后小声重复了好几遍，像是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严肃又认真。

柜员将卡片递给他，他双手接过，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在卡片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卡面上凸起的数字，又翻过来看背面的签名栏，那里还空着，我告诉他等他长大后可以亲自签上自己的名字。

走出银行时，太阳已经西斜。孩子把卡片举过头顶对着阳光，连我都觉得卡片边缘泛起一圈淡淡的光晕。他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小脸问我：“妈妈，密码是写在卡片上的吗？”我摇头，他立刻紧张起来，我看见他嘴唇动着，应是赶紧又在默念密码，生怕再次忘记。路过一家冰淇淋店时，他盯着橱窗里的甜筒看了很久，最后却摇摇头说要把钱存起来。我知道这只是他一时的新鲜感，但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放进裤子口袋，又用手按了按确认的样子，又觉得，这个夏日的下午，或许真的在他心里种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