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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添了一颗闪亮的星 ——怀念李吉林老师

2019-08-06 15:42:32 来源：

□杨谔

那天应如皋朋友之约去看千亩荷塘，立于画桥之上时，有凉风飒然而至，快哉之余，脱口诌道：“独立小桥风满袖，莲花开过美人头。白鸟一双何处栖？月上柳梢信更幽。”同行的朋友正要取笑我，我的电话响了，那头说：“李吉林老师刚刚走了。”

大约一个月前，看到晚报和网络上有多篇记述李老师的文章，我对妻子说：“是不是李老师有什么不好？”“不会的！李老师天天上班，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好呢？”见妻子说得肯定，我绷紧的心弦又松了下来。

按常理，我和李吉林老师之间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为此可以列出很多理由，但现实有时会给人送来惊喜。

应该是5年前的一天，我接到李吉林老师的先生刘锬教授的电话，言在晚报上读到我写的小散文《做本台历贺新年》，希望得到两本。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刚过，我便拿了两本台历及一本最新印的作品集如约前往，“闯进”刘宅后，方知自己鲁莽，原来他们还在吃午饭呢。刘教授领我在饭厅隔壁坐下后自去吃饭，接着隔壁隐约传来李老师询问“他是谁”之类的声音。几分钟后，李老师笑眯眯地走进来，没有任何寒暄，一坐下便与我谈起了书法。她翻出几张她写的毛笔字，几种印有她题字的刊物，询问我她现在应该临什么帖好。我说：“我记忆最深的是您题写的‘情境短笛’四个字，苍劲、敦厚、文气，标准的学者字，真好！学者字以气息胜，是书卷气、士气，在书法中属高境界，您若非要临帖，可以在唐楷上再下些功夫，强化一下点画骨力即可。”

谈完书法，她翻看我带过去的台历，一页一页地点评，刘锬教授过来凑趣闲话了一会儿，又出去接电话。李老师开始翻看我带去的作品集了，指点着她所喜欢的作品，对她不喜欢的，也简略地说明理由。我十分惊讶这位76岁高龄的老教育家的敏锐，她特别喜欢的那几件作品，都是我在心灵受到感动时创作的。她对抽象简括的造型，对作品中的激情与灵性，抱有浓烈的兴趣，不时发出由衷的赞美。我暗想：原来生动形象的情境教育，是以这样的思想深度和审美高度来提领的啊！她指着《冰川》一印说：“多么奇妙简洁啊！但相信你只是用刀划拉了几下就刻成了。”边说手还边比画着。又指着水墨四尺中堂《雪蕉》说：“我向你提一个建议，画面的右上方应该盖上一颗鲜红的印章，这样，阴霾满天的空中，就会出现一颗闪亮的星星，画面会亮堂起来，让人看到希望……”合上作品集，她侧头思索了一下，说：“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杨谔，我能不能向你讨一件作品？你的狂草。”

那天，她还与我谈到了对目前学校教育的担忧，连声说：“各方面的干扰太多了，太多了！”又说：“现在我们教育孩子要诚实，但在许多时候，大人却在教孩子说谎。现在的孩子是很聪明的，你只要教他说上两次谎，课堂上的‘诚实教育’就前功尽弃了，很难再纠正过来。”谈着谈着，不觉已过了下午一点，考虑到李老师中午需要休息，我便起身告辞。刘教授和李老师送我到庭院门口，临上栓时，她又拉开了半扇门，说：“我今天中午不睡了，今天我真高兴。另外我告诉你，你其实已经……”

那天之后的好多天，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忍不住让几位朋友分享我见到李老师的快乐。

不久，苏州大学出版社推荐我的《书法问答》一书参加全国大学出版社畅销书奖评选，李老师作为推荐专家写了评语，另一位推荐专家是中国书法院院长管峻。

2017年4月，南通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邀我为大学生们作一场讲座，领命后，我与李老师取得了联系，希望她对这些未来的教师说几句话，由我在讲座时转达。那次约见的地点在二附，妻子是李老师的崇拜者，所以与我一起赴约。到学校大门口时，我刚说明来意，保安就热情地说李老师早已叮嘱过了。走进校门，向李老师所在的办公楼望去，只见精神奕奕的李老师正用慈爱的目光欢迎我们的来访。临走时，她又坚持要送到楼下，因我俩坚决反对而作罢。在这次前，我与李老师在二附还有过一次照面，那次是二附请我为学生作篆刻讲座，讲完出来，迎面碰到李老师，她笑着说：“今天早上进校，看到有讲座广告，知道你要来。”稍停，又说：“不但学生要了解篆刻，教师也应该听听。还有书法，我很想有机会跟大家一起向你学……”

从如皋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去天福园向李老师致敬。一路上，我反复地想：是什么让我对只见过几面的李老师产生如此的敬仰？是她对我曾有过的勉励？肯定不是。是她在教育科研上的杰出成就？也不仅仅是。如果说艺术家是“一个想象着人类的本质而决意将人性标志在空间或石料之上的人”（萨特语），那么教师就应该是为探索、捍卫和延续人性的“真善美”而努力工作的人，李老师是这个群体中勇于奉献、最为杰出者之一。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谦卑即高贵，高贵者必谦卑。

不知不觉，我的眼眶里已噙满了泪水。不禁想起四百多年前发生在绍兴的那场著名的“十年一哭”。那是徐渭哭他的老友兼恩人张元忭。数年前，我曾在《十年一哭》一文中为徐渭总结了八条该哭的理由，其中第八条云：“八哭一生精神所结，识者几何？能传远者几何？自己心中无数，一片茫然。”接近文末，又云：“十年一哭，一泻十年之郁结。哭友，更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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