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我要成为一条大河

□沈安琪

  每当别人问我,为什么选择去摩洛哥当汉语老师,我总会翻出这篇日记给她看。虽然现在读起来已经觉得年少轻狂,但我十分尊敬当年那个24岁的勇敢的我。

  2017年6月31日夜 澳门

  硕士课程结束,我明天要离开澳门了。

  我家住在澳门威尼斯人酒店的旁边,傍晚跑跑步就能到。威尼斯人的酒店里,有环抱着它的漂亮小溪,船夫们轻摇着贡多拉,唱着浪漫温情的意大利歌曲。小溪上面的人造天空是永远不会暗下去的,这是澳门的美,一切都漂亮得刚好。

  24岁的年纪,就像这条小溪。好像全天下的美好和浪漫都可以是你的,触手可及。

  可24岁之后呢?

  离开澳门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个答案。我要去哪里呢?我想做什么样的人呢?同学们有的去了大城市、大企业,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吗?我是不是要和他们一样,拿到顶尖企业的offer,过上空中飞人的生活。忙碌得像随时要去拯救世界。或者要回到小城市,找到一份交五险一金的工作?碰到一个纠缠不清的男人?还是生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

  这两种生活,我都好像不喜欢,但说不上为什么。

  晚上和妈聊到这个话题。

  她说:“我以前总在想,等你一毕业,我就辞职去做点我喜欢做的事儿。但你现在真的毕业了,我又想等你找到工作。”

  我问:“找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她说:“体面的工作吧。体面而稳定的工作。”

  我问:“你现在不就是做着体面和稳定的工作吗?又为什么辞职呢?”她说:“哎,工作天天干的,没什么意义啊。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无非就是打打电话,安排安排。这不是我喜欢的事儿。年纪大了,再不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好像来不及了。”

  我问:“那你还等要等到我找到工作?不是很矛盾吗?”她想了一会儿:“我可能……哎,再说吧。”

  挂掉电话,我在想,就算我立刻找到一份安稳且体面的工作,她会不会又想等我嫁人后再辞职?或是等我生完小孩再辞职呢?

  我知道,人是有舒适圈的。不管多大年纪,只要陷入这种舒适圈,再踏出来都需要足够的勇气。我妈可能放不下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可能受不了突然没有人给她打电话,让她上传下达的时刻。但每天这样机械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人不能为自己任性地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凌晨三点了,我从没在这个时间出过门。也让我在澳门最后的夜晚里,任性一次吧。

  我跳上了去本岛的车。趁着夜色,再去好好看看这个城市。澳门小路上那种暖黄色的灯,是每一个不想回家的人夜里的注脚。

  今晚夜色里的人,谈恋爱的、吵架的、刚下班的,甚至刚刚有个怒气值Max和我擦肩而过却突然捶了我一拳的老太婆。在我生命里,他们不过是普通的路人甲。他们的故事和我有什么相关?他们在我的生命里,不过只活了几秒而已。

  那这么想,我又和这夜色,和这澳门有什么相关呢?对于这夜色,对于这澳门而言。我也不过只活了这一晚、这两年罢了。在这片土地上喜欢过的讨厌过的人,笑过哭过的日子,也要随着这匆匆被丢进记忆的角落,慢慢地被忘掉。正如同我,也不被这片夜色所记得。

  人小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我小时候天真地指着浦东的高楼说,有朝一日都买下来。成长真是个认清人生平凡的过程。人人都开始去追求那些平平淡淡。可时光流转中,这份平凡真的会被记得吗?如果人生已经如此平凡不被记得了,如果已经活得如此了无痕迹,那又为什么活着呢?那又为什么道别呢。

  每天夜色沉下去,每天又会亮起来。每天大江大河都流着,港澳码头的船,澳门机场的飞机都不会有停下的日子。我在想或许是因为那些奔流不息里有我的影子,那些川流不止里有我的影子,那些澳门夜色里暖黄色的光影里有我的影子。因为那些影子,我又怎么能轻言自己没有活过呢?又怎么能轻言自己没有力量呢?我既然是活过的,便是有力量的。哪怕只是沧海一瞬,也要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来。

  我才24岁,我不想只找到一个格子间拿工资,我想做得再多些。这个社会上有好多人,可以做努力发声的人,可以做积极向善的人。如果我不敢,至少可以做路边鼓掌的人。如果我还是不敢,至少可以做暗暗支持的人。如果我依旧不敢,至少不去做反对的人,抵抗的人。至少不去质问他人,大家安静地平凡就好了,为什么你要跳脱出来呢?离开澳门后,我决计想做这样的人。我悄悄地坐在大三巴牌坊下面,在凌晨和这座小城告别。

  而我也终于明白,离开澳门以后,我不想做威尼斯人里漂亮的人工小溪,我要成为一条大河。

2020-01-13 □沈安琪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2933.html 1 3 我要成为一条大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