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在家整理杂物的时候,在小屋的橱柜上又看到了那台老旧的收音机。银白色的旋钮已经泛起了锈迹,天线上缠着几处蜘蛛网。灰尘落满了机身,把回忆掩藏在被遗忘的一隅,沉默不语。
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网络,连有线电视也没有,而母亲腿脚残疾,不能出远门,这台收音机便成了她收听外界声音的唯一渠道。每到晚上,她在小屋里做晚饭,就会把收音机打开,听当天的新闻。可能是每一代人都有属于他们的天赋,我对电子产品往往是无师自通,调频、搜台,比母亲还要拿手。可惜的是收音机最多只能搜到四个台,所以我听广播的时候从来不挑,即便是广告都能听得津津有味。时间久了,我便知道什么节目后是饭点,甚至听一会儿广播就能大概知道当下是几点钟。
到了冬天,为了暖和点,我们家晚上就聚在小屋里吃饭。这时母亲就会把广播调到评书节目,诸如《于公案》《杨幺传》《三侠五义》等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一幕幕宫廷秘史,王朝更迭,英雄征战,侠义故事……就在抑扬顿挫的描述中,紧紧地攫住了我幼小的心。母亲很支持我听评书,有时候节目播完了,她还会为我总结一下做人的道理,简单的三言两语,便为我最初的世界观、价值观添上了一片砖瓦。
我一直觉得,童年时的教育对一个人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那段时间形成的是人生的底色,是我们对世界的理解的角度与拥抱的方式。我现在能够始终保持对生活纯粹的热爱和信任,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着母亲和老收音机在我的童年里埋藏下的爱与智慧的种子。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加,母亲很少再听评书了,而是听起了养生节目。
最开始的时候,母亲跟我们打包票,说节目上推销的产品她是绝对不会买的,但在此之前的一小时左右的养生知识讲座还是很有价值的。每次讲座开始之前,母亲就拿一个硬面抄放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像一个好学的孩子一样等待着广播里的“大师”上课。因为母亲笔头比较慢,所以她就用诺基亚手机放在旁边跟着录,等讲座结束后,再把手机里的录音回放,拾遗补漏。她记下的方子很杂,颇有百科全书的轮廓。其中大多都是保健的法子,比如按摩穴位,推敲经络等。每当家里人生病了,母亲就会拿出刮痧板,按照笔记上所说的,把我们刮得疼痛难忍,“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母亲念叨着,手下的力气似乎又大了几分。
印象中一直有个画面——下午,阳光柔黄,母亲把门敞开,背过身来,边晒太阳,边沿着胆经由上往下慢慢敲打。用一双手解开生命里的健康密码,让阳光帮助残疾的腿脚找回失去的温度。母亲的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却又透出一种生命的韧性。
那时候,收音机对于母亲而言,已经成了寄托着全家健康幸福的祝愿的载体。于是,每天听讲座便成了母亲的习惯,可能是太相信大师的话,到了奉为圭臬的地步,一生节俭的母亲最终还是执意买了几个疗程的产品,每天把一个棕色的塑料盘挂在胸前,饭前饭后都要喝一顿“六合”茶,还在我们每个人的枕头底下都放了一枚“纽扣”,说是能放射磁场,对人体大有裨益。
很难说母亲用了这些产品,身体到底有没有好起来,毕竟之前超载的生活已经让她的身体透支得太多。过了两三年,母亲就早早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我和父亲再没有听过收音机,但却一直把它留在橱柜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朽了,说不出话了。可能是母亲在天上寂寞了,便把它召了上去,日日夜夜听它讲着人间的故事和家里剩下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