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一部25年前的老电影，至今看来依旧有泪中含笑的艺术韵味。这就是吴天明导演、魏明伦编剧的《变脸》。

　　电影有着水墨画式的开场白，雾气氤氲，民众在鞭炮声中抬着号称“活观音”的川剧名角梁素兰登场。民国时，乐山大佛的脚下藏龙卧虎，由朱旭老爷子扮演的变脸王背着简单的行装，牵着名唤“将军”的猴子，走街串巷，寻个热闹地儿，开个场，亮出川剧中的绝活——变脸。

　　梁素兰目不转睛地欣赏变脸，一瞬成红脸，一瞬成青脸，对这味“独参汤”击节赞赏。他十分谦逊地找变脸王商榷：“单丝难成线，老师傅可愿为我的戏班子添一笔油彩？”希望变脸王投身梨园，打个平伙，但自在惯了的变脸王谢绝了。梁素兰提醒他，抓紧找传人，可别让绝活失传了。这一声，戳到了变脸王的痛处——他妻离子散，孑然一身已经30年。生怕无人继承绝艺，变脸王用五枚大洋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机灵的狗娃，想教他变脸。

　　一开始，祖孙相处融洽，狗娃生病，变脸王变卖宝剑抓药照顾，在充当住家的小船上，狗娃第一次给爷爷挠痒痒，导演搭配上川剧韵味十足的音乐，那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天伦之乐，立刻被表现出来。老戏骨朱旭，在出演变脸王时已有65岁，慈祥自然流溢，他轻抚孩子伤痕累累的手臂说：“小苦瓜遇上黑心萝卜了，我对猴子也下不了这样的手。”让人心头一暖。岂料，一场意外事故却令狗娃的女儿身暴露。老祖宗的规矩是，变脸绝活“传儿不传女”，变脸王失望至极，但拗不过狗娃的苦苦相求，遂让狗娃叫他“老板”，两人依旧搭伙卖艺。

　　狗娃洗衣做饭全都不在话下，变脸王看了倒也欣慰。有一晚，按捺不住好奇的狗娃夜半偷看爷爷的脸谱，失手引发船火，两人的栖身之所被烧毁。狗娃自感无颜，悄然离去，竟然再次落到人贩子手中。而此时，当地乡绅文老爷的孙子天赐，也在一场混乱的散场中，被人贩子拐带到此。狗娃被带去照顾小男孩。狗娃一看天赐是个变脸王日思夜想的男孩，就帮他脱逃，把天赐送到了变脸王那里。谁想这“报恩”之举招来大祸——警察误以为变脸王是人贩子，将他抓去屈打成招，将被枪毙。变脸王百口难辩，心灰意冷地撕毁脸谱，将猴子“将军”托付给前来看望的狗娃。

　　狗娃去找梁素兰求情，又以自己与变脸王看《观音得道》时学来的方法，自挂舞台前要挟师长。小小年纪，又是女娃子，有此等喊冤魄力实在令人佩服。变脸王终于获救，答谢恩人时，梁老板说：“老师傅，虽世态炎凉，可人间自有真情在。”

　　这部电影台词凝练准确，无数川地俗语，比如“这真是蚂蟥缠住鹭鸶腿，甩也甩不脱”“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由朱旭抑扬顿挫又充满无奈地道来，每一句都敲在了观众的心窝上。朱旭的表演毫不用力，每一根笑纹里都是谋生的智慧与辛酸，又带着川人独有的自得其乐的旷达韵味。影片配乐舒缓动人，更借助川剧中节奏独特的音效，令那种既苍凉又暖人、既洒脱又低回的江湖气扩散开来，余韵绕梁，令人为民间艺人的辛酸命运一掬同情之泪。加上戏剧化的光线运用，比如一开始狗娃与爷爷见面时，自然光加上孩子侧后方的布光，使孩子从嘈杂的背景下凸显出来，立马焕发了光彩，变脸王被瞬间吸引，这就是祖孙俩缘分的开启。

　　电影《变脸》题材内涵是宏大而深刻的。变脸绝活濒临失传的尴尬境地、民国时期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与官僚机构腐败状态，还有普通人对“良心”二字的性命交托，在导演质朴温婉、含情脉脉的艺术手法下，天衣无缝地融合到了一起。凭借隽永的诗意和浓浓的真情，《变脸》获得1995年华表奖最佳对外合拍片奖、金鸡奖、东京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与最佳男演员奖，成为那一年影坛最大的赢家，可说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