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跃

　　李冶，字季兰。《唐才子传》中说，李季兰刚六岁时，就作了一首《蔷薇诗》，诗中写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意思是，如果长时间不将蔷薇花架好了，花的枝叶就会横竖乱长，人的心思也难免会被扰乱。她的父亲听后很不高兴，以为“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后来，李冶果真被她父亲的这句说中，在她年届及笈犹待嫁闺中时，却不幸父母相继亡故，李冶只得栖身寺庙为女冠，可那清寺孤灯怎能封闭住青春的情思，于是，诗就成了李冶传达内心深处万缕情丝的载体。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这首《相思怨》，究竟是什么触发了李冶的诗情，已很难知晓，然而诗中前两联所言，海深不及相思之深，海之“有涯”不及相思之“无畔”，不能不让人为之而心动。后两联写携琴登楼之所见，高楼空空如也，唯有皎洁的月光不解人意洒满空楼，触发出的更是悠悠不尽的愁思；诗人忍不住弹奏起相思曲，结果是弦也断肠也断。唯有诗人的相思之音始终萦绕不散。

　　李冶还有一首《明月夜留别》，更是写得意象开阔，神韵飞扬。“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古人以月寄托情思之作可谓汗牛充栋，而李冶此诗却另辟蹊径，创造性地将人月合为一体。诗人对月送别，忽然发现这一时刻，月与人竟如此相似：人无语，月无声；月有光，人有情。于是，自然想到离别之人也将如同月一样云水相隔，若即若离。

　　《唐才子传》记载李冶，“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想想如此姿容娇美、才情不俗的女道士，自然会引得才子文人们蜂拥捧场，皎然就曾赠诗《答李季兰》：“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刘长卿则称李冶为“女中诗豪”。

　　其实，李冶生活的圈子还是十分有限的，她诗的天空也大多缠绵着女子的情思。虽说有些诗写得情意绵绵，难逃女道士吟风弄月，游戏人生之嫌，但更多的还是诗人真情实感的写照。

　　李冶的《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读起来感觉就大不一样。“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欲何之。”

　　陆鸿渐，即陆羽，曾隐居苕溪，闭门读书，著有《茶经》。他或乘扁舟弄流水，或行旷野育诗篇，行踪飘忽，如野鹤闲云。传说李冶在湖州巧遇陆羽，一见钟情，便“互订鸳盟”，可最终李冶的这份情还是化为东逝的水，化为西去的云。

　　诗题标明的是相逢的“喜”，可这暂时相逢的“喜”的背后，却流淌着诗人的泪，流淌着诗人的“悲”。“偶然成一醉，此外欲何之”，也正是诗人痛心疾首之所在，她有旷世的才华，却无法像男人一样，跻身于士人之林；她有满腹的情思，却又难以像其他女人一样，成为人妻人母。

　　李冶最为后人关注的还是她的那首空前绝后的《八至》六言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是一个饱经人世沧桑的长者，对人生的觉解。李冶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揭示了当时夫妻关系的实质：表层上的最为亲密，实际上的最为疏淡。“至亲至疏”，可谓惊世骇俗之警语，它可以触发后人许许多多有关历史的和现实的联想。

　　关于李冶的死，唐人赵元一在《奉天录》里有这样的记载：“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泚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

　　“泚”是指在唐德宗年间阴谋叛乱并称帝的朱泚，估计李冶曾被迫给他献过诗。乱平之后，德宗因李冶为朱泚所献的诗里有悖于大唐的言论，所以下令活活打死了李冶。这结局如果属实的话，那么一代风流才女，最终卷入这样的政治漩涡，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就可怜之至了。

　　不过，李冶还有诗至今飘在水上，飘在云间，成为唐诗中不可多得的女性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