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之俊
1954年10月,毛泽东的一封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让一场针对俞平伯的批判在全国展开。文学所内同样也展开了批判。主持业务的副所长何其芳反复强调这是学术批判,批判前为批判会定好了调。
当时讨论会确定了五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红楼梦》中有无色空观念,如果有,在全书又占据怎样的地位?钱锺书在一次批判会上对此作了发言:
钱锺书感到俞平伯把“色空”二字看得太实了。钱锺书认为做和尚在当时不一定就是最坏的。鲁智深、武松做和尚,也好像可以做得;明代有许多民族英雄人物也做了和尚;对“红楼梦”三个字不要看得太重。莎士比亚在一些戏剧中也有过人生如梦的感慨,但不能说他具有佛家思想。我们应该说像贾家这样的人家,做了许多坏事,结果自然就是坏结局。(马靖云《文人相重》)
钱锺书的所谓“批判”实际极其平和,他对俞平伯还是比较尊敬的。俞平伯算得上是钱的老师。钱锺书1929年考进清华外文系时,俞平伯是中文系讲师,都属于文学院。解放后,俞平伯在北大中文系,钱锺书在清华外文系。1952年院系调整,他们都分到文学研究所,后同在古典文学组共事。1956年,文学所评定职称,文学所内确定了三个一级研究员,钱锺书是一个,另外两个就是俞平伯和何其芳。但何其芳自己改为了二级。
“文革”期间,钱锺书和俞平伯都受到批判,曾一起下放干校,一起劳动、搓麻绳。马靖云回忆,“文革”十年,老文学所三楼,二十几位专家,包括俞平伯、钱锺书,都被关在里面写交代材料。对“文革”期间钱锺书的表现,马靖云印象深刻。她说:“那个时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钱锺书,他头脑极其清楚,处事极为淡定。”(《文人相重》)
“文革”以后,大家都受到平反。1977年,他们又同住在三里河南沙沟一个小区,俞住11号楼,钱住6号楼,来往较多。1978年11月,余英时任团长的美国科学院汉代研究观察团四人来大陆访问,钱锺书、余冠英在俞平伯家接待了他们。1981年11月,钱锺书介绍俞平伯为马汉茂译的《浮生六记》作序。1981年12月,钱锺书介绍香港《广角镜》月刊采访俞平伯。1982年2月,钱锺书夫妇去俞家看望俞平伯,家人未通报,以致未见。俞平伯知道后极为生气,特让女儿赶到钱家致歉。
在担任副院长期间,1986年1月21日,文学所举办纪念俞平伯从事学术活动65周年庆祝会,钱锺书参会。会前,所长刘再复征求钱锺书意见,他非常明确地说:“你做得对,我一定出席你的会。”开会时,钱锺书与俞平伯、胡绳等坐在主席台。会议成功举办,钱锺书会后对刘再复说:“会开得很好,你做得太对了!”(刘再复《钱锺书先生纪事》)
钱锺书很少参加这类会议,也很少对同时代学人有这么客气甚至推崇的态度,俞平伯是少数几位之一。俞先生长钱锺书10岁,家学渊源(清代朴学大师俞樾曾孙),为人正直善良,性格豁达,新旧文学皆有成就,又是清华师辈,钱锺书的尊重不是无来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