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见信好。昨日见到你新书封面，甚觉心喜。我也爱那蓝地洒金笺纸纹样，璀璨如星海。既有这样的素材，其余细节便不用太担心。封面设计，最重要的是这点眼缘，主调既定，其他便是见仁见智。什么时候可以请你为我的书设计封面呢？《春山好》如今就是因封面而迁延难定。

　　此刻又在去往大阪的途中，据说今天入伏，天突然转晴，结束了连日暴雨，梅天大概要过去了。山里从上午开始，便有蝉嘶；到黄昏则是嘒嘒蜩鸣，极令人惆怅。蜩在日文中叫作“日暮”，最引人愁绪。在蜩鸣中难以呼吸时，就觉出乌鸦的好处：此地乌鸦健硕昂然，叫声洪亮，又各有性格，因而非常热闹，足可冲散心头的凄清与萧索。

　　昨日新闻说，大阪新增61例新冠感染者，传说中的第二波流行已经开始。不过紧急事态宣言应该不会再有，政府相关人士表示，紧急事态宣言是宝剑，只能拔一次，之后就不管用了。这确是实情。政府既无力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也没有能力提高检测速度，便只能这样勉强过下去，人们早晚会习惯那些起伏的数字。经历了二月以来的种种骚动，我已很平静。我无疑也在经历人生的新转折，但现在半停滞的生活给我一点喘息，可以迟一些再作决断。该往何处去？就算熟悉历史，也不知答案，只能在文学与宗教里寻找寄托。

　　还记得之前在信里跟你提过，在电车里难舍难分的小朋友们吗？今天又遇到了他们，看来我出勤的时间与他们下学的时间重合。有两个小男孩尤其快活，在车厢里来回奔跑，那小女孩则很文静，端坐看一册《小学一年级的书》。她终于忍不住对其中一个小男孩说：“山田君，你坐下。”那似乎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山田君起先说：“不想坐！”又跟小伙伴疯跑一阵。小女孩叹口气，老成地拍拍身边的座位：“坐下来。”山田君想了想，就坐了下去。“不要在电车里跑来跑去呀。”小女孩劝诫。山田君不吭声，另外一位小男孩有些讪讪，独自玩闹一会，也坐了下来。真是可爱极了，我躲在口罩背后忍不住莞尔。

　　续写此信，已是在上完课的途中。今天是上学期最后一节课，也是考试的日子。出题需要艺术，不能太难，也不能太简单。考试刚开始十五分钟，教室里就睡倒了一大半，我心里也疑惑，果真这么简单吗？刚刚全部批改完，大松一口气：没有出现全员满分的情形，也没有人不及格。

　　忽而想起，今天原是祇园祭最热闹的宵山，取消这样的大节，历史上也是少有。街中仍流淌着龙笛的乐曲，梦一般，这样的生活究竟要延续到何时？日本有一个词，“新冠之祸”（コロナ禍），与“震灾”构词法相仿，读音也很顺口，颇能反映日本人对这场瘟疫的心态。此前SARS或H1N1流行时，均未上升至“灾祸”级别。

　　打车回家的途中，司机也与我感慨，今年三大祭都取消了，真难想象。“我长这么大，之前祇园祭就中止过一次吧，大概是我小学的时候。”司机年事已高，他读小学应该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后来查到，应该是1962年修阪急线铁道时中止了山车巡行。不过在明治年间，也曾有三年因霍乱流行而取消祇园祭。事实上，祇园祭变成现在这样盛大的规模，也是战后旅游业大为发展之后的事。无论如何，今年注定是特别的一年，有太多“前所未有”的事值得记录。夜已深，暂写到此处。不知是否是错觉——今年的台风好像来得格外迟。

　　松如

　　蒲月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