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唐卡画室的“甲莫”

  □米拉

  那是2017年的7月底,我带着简单的行囊又登上了去往拉萨的班机。

  在此之前我已经向安多师兄悄悄打听了如何拜师,可又担心自己年龄偏大,以前也没有很好的绘画基础,并且还是汉族人,能否真正被老师收为入室弟子呢?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向洛追老师询问,他回答我说大老师去广州出差办事了,要挺长时间,他先和另两位小老师一起商量一下,待有了决定再通知我。

  这一等就是好多天,没有一点儿音讯。他们是不是不愿意收下我?毕竟我和画室其他的学生太不一样了。可内心的憧憬依旧如初,于是我决定先赶去拉萨,无论老师收或不收,我都要勇敢地试一下。就这样,一个半月后,我又回到了拉萨。

  这天的飞机航班延误了很久,在拉萨贡嘎机场降落是已近凌晨3点,天上一轮如钩的新月,衬得点点繁星更加摇曳生姿,如梦似幻。我已提前为自己安排好落脚点,在拉萨认识的一对年轻的汉族夫妻家有间空屋对外出租,月租金1000元,下了飞机我就直奔朋友家。朦朦胧胧睡了半宿好觉,拉萨的夜太安静了,太能抚慰长途跋涉之人的所有疲惫。幸好还有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提醒我早早地起床,坐上27路车去达孜。熟悉的风景又一次出现在车窗外,公交车沿着纳金路驶过纳金大桥,巍峨雪山般的洲际酒店依旧矗立在奔涌的拉萨河边,时光仿佛未曾改变。

  经过了蔡公堂、白定村、洛康桑村、朋康村、曲隆村、桑珠林村、达孜工业园区,在达孜安居小区站下车。从虎峰路走进去,到镇江路拐弯,经过达孜消防站,我们的画室小院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小院门外大树下,一丛曼陀罗正在盛放,白色的花骨朵儿绽开了,五枚花瓣的尖梢均向左旋转。再从虚掩的院门向内观望,平房前的花坛里,格桑花如昨日夜空的繁星一般,星星点点竞相开放,白色、粉色、玫红色,错杂交叠,仿佛一曲热烈的欢歌。我悄悄地走入院内,四周安静极了,师兄们应该早已安坐画框前开始用功了。轻轻推开平房的门,位置紧挨着门边的强巴师兄抬起头,“啊呀,你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各位师兄纷纷抬头,对我露出友好又有些羞涩的笑容。走进我们曾奋斗过三周的东边小房间,原先坐在地上画画的两位师兄坐回了原位,也就是我们之前坐的位置。欢快的藏语歌曲依旧在画室内回荡着。不一会儿,小老师们来上班了,洛追老师一见到我就开玩笑说:“哎呀,你不在的时候,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啦,你来晚啦!”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我被安排坐在正中房间的一个空座上。周围的师兄都在上色,我呢,拿出画板和白纸,继续画文殊菩萨的铅笔稿。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吃过午饭后,画室开始大扫除,大家一起从屋内到屋外,从地面到坐榻,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上色用的颜料都被放回老师房间的玻璃柜里,坐榻上的画框也都收起来了。我正在错愕着,强巴师兄过来问回不回拉萨,他已经背上包准备出发了。原来明天是藏历的六月初四,在藏传佛教中这是佛陀初转法轮的纪念日,许多人都会去转经或是转山,因此画室放假一天。见我有些悻悻然,强巴师兄又问:明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爬山?他们准备去爬哲蚌寺后面的一座高山,今天傍晚就要开始往上走,在半山露营,天亮时继续出发。强巴师兄说我刚来拉萨,还没完全适应高原环境,不妨等到第二天自己去哲蚌寺,也许能和下山后的他们汇合,一起在寺庙里转转。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就赶忙给强巴师兄打电话,问他到了哪里。只听电话那头他喘着粗气,大声和我说:“你不要过来了,我还在爬山,这山太高太难爬,两只脚全都爬出大水泡了!和我一起的人也都不见了,可能还要很长时间才能下山。”去转哲蚌寺的计划落空了。

  幸好,安多师兄又发来消息,他准备去色拉寺,问我是否同去,于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天假期终于有了着落。色拉寺和哲蚌寺都是格鲁派寺庙,它们与达孜区旺波日山上的甘丹寺合称拉萨三大寺。几年前我曾去色拉寺看过僧人辩经,印象极深。这一天在藏族师兄的带领下故地重游,竟有豁然开朗之感。在齐扎仓外面我们一起排了一个多小时长队,去看齐扎仓创建人洛真仁钦亲塑的马头金刚像。所有前来朝拜的人都会把头伸到供奉马头金刚的神龛之下,用额头去触碰下面的基座,许愿祈福。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有孩童去朝拜马头金刚,就会被守候于塑像旁的僧人飞速在鼻子上点一个小黑点,据说这会使孩子心神安定,防止夜眠惊惧。

  从马头金刚殿出来,正逢上大殿的僧人在诵经,我们一起在墙根听了一会儿。不久后,伙房的僧人提着许多大木桶走进大殿,给每位诵经僧人身旁的钵碗里添上食物。等他们提着木桶走回伙房时,恰好经过我们身边,那些木桶中似乎还有不少饭,师傅们拿起大木勺,把饭舀出来分给我们,原来这是用酥油和一些果仁做的斋饭,美味香甜。

  下午三点是色拉寺的辩经时间,只见僧人们三五结组,站立着拉动佛珠和拍手发话的是提问者,盘腿坐在地上的是回答者。辩经的场面很激烈,提问者甚至会拉开功架,似乎带着万钧之力,在猛地一声击掌后抛出问题,有时会把回答者问得发懵。这是一种积极的学习方式,通过提问回答与辩论,将他们日常研习的经义探讨得更加透彻深入。来自甘南夏河的安多师兄也看得若有所悟,这场面使他回忆起拉卜楞寺辩经的情形。

  一天的假期转瞬就结束了。第二天继续坐27路公交去画室。早上9点开始画画,晚上7点吃过晚饭回拉萨。师兄们大多以藏语交流,只有面对我和安多师兄时,会说一些不太流利的汉语。时间久了,发现经常听他们说“甲莫”一词,而且大多在与我说话前会蹦出这个词。问了安多师兄,才明白“甲莫”是指汉族女人。我是画室唯一的汉族女性,虽然之前他们已经给我取了代号“上海”,但“甲莫”说起来更隐晦,不容易让我察觉,可惜很快也被我听懂了。似乎我更需要有一个藏族的名字,能够尽快地融入画室集体。

2020-07-29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27855.html 1 3 唐卡画室的“甲莫”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