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

来到画室的第一个八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们连续过了两天林卡。其中有一天是“望果节”。望果节是庆祝丰收的节日，一般在每年藏历的七八月间，青稞即将成熟之时。“望”在藏语里的意思是庄稼，“果”的意思是转圈，“望果节”顾名思义就是围着快要成熟的庄稼转圈，有着一份不言而喻的喜悦之情。当地的百姓们会穿上节日盛装，男人腰挎藏刀，女子身背经书，列队围绕着田地行走，一边走一边吹海螺、打鼓和欢呼，有些人手中拿着缠有五色布条的木棍“达达”，不停地按顺时针挥舞着，一起祈祷能招来运气、福分和财富。然后就是盛大的过林卡，各家都带上香浓的酥油茶、甜茶和各种好吃的，一起分享欢悦的心情。

这一年的望果节，达孜县白纳乡有个特色节目——赛牦牛。当我从师兄们口中听说骑牦牛还能进行比赛时，惊讶地把嘴张成了O型。我们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第二天过林卡的食物，用高压锅煮了牦牛肉、土豆，第二天大清早又开始预备几个开胃小菜。大约早上七点多，普琼老师拿来手机给我看了几段小视频，是一些牧民在微亮的天光中牵着牦牛从山上往下走。普琼老师家里世代是牧民，这些视频是他的一位亲戚发来的，他说这就是今天要比赛的牦牛。

上午9点，一切准备就绪，大老师和达瓦老师各开一辆车，后备箱里放满了食物。大家或乘老师的车，或开自己的摩托车、电瓶车，往白纳乡方向进发。从画室所在的德庆镇到白纳乡不过十几分钟车程，但是却立即置身于大山脚下，巍峨的青山直指蓝天，白云低低地浮在空中。一条乡间土路两边已经安上了铁丝网做的隔离带，有不少男女老少已经在隔离带后面占据了视野开阔的好位置。

这天我有了一位新同伴，央金师姐。第一次来画室见到的全是师兄，但听他们提起过，有唯一的一位师姐，只是最近不怎么来画室。当我第二次来到画室正式开始学习时，还是没有见到师姐。不过大家都说她应该快回来了。“央金”在藏语里是妙音天女的意思，多好听的名字呀。在“老爸”索朗师兄回来后的第二天，师姐也回来了。坐在“老爸”对面地板上画画的我，不经意间发现“老爸”脸上漾起一丝羞涩的笑容，他轻声地念到“央金”，那淳朴的喜悦之情也立即感染了我。师姐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当她忽闪着双眸时，深邃的目光中仿佛流淌出一曲优美的旋律。师姐的座位在克珠师兄旁边，她也在画毕业作品。他们二人都用头戴式耳机罩住双耳，盘腿安坐在巨大的画框后面，安静得仿佛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他们的笔触却时刻都在精妙地运转着。

看牦牛比赛的时候，我就和央金师姐待在一起。她撑着一顶花伞，优雅地隔开阳光的侵扰，并招呼我一起待在伞底下。很快，牧民们就牵着牦牛缓缓进场，那些牦牛被装点得威武华贵，脖子上挂着镶银的绣片，双角之间缠着大红色的穗子，背上安着精美的鞍鞯，鞍鞯上绣着各种藏式吉祥图案，就连它们的尾巴上都挂着饱满的五彩穗子，有些牦牛的脖子上还戴着哈达。牵着牦牛的牧民也是今天的主角——骑手，他们也都穿上了隆重的民族服装，里面是白色亚麻长袖大襟薄衫，外面罩一件藏式坎肩，再将藏袍缠系在腰间。骑手们大多蓄着长发，细致地编成一条长发辫，尾端系上一股粗粗的红色长穗子，再从后脑向前绕过脑门，结实地盘在头顶上。他们牵着盛装的牦牛慢慢踱着步子，朝着远处的比赛起点走去。

由于第一次看赛牦牛，我按捺不住激动好奇的心情，马上从师姐的伞下蹦出来，跑到隔离栏边上，努力探出上半身，朝着起点望过去。却只见赛道上站着几位威风的老者，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戴着西部牛仔式样的毡帽，帽檐上还别着几支羽毛。他们耐心地在赛道上走来走去，让像我一样激动地伸出脑袋的人往后退一些，保持安全距离。安多师兄说，这几位都是老骑手，他们骑牦牛和驯牦牛经验丰富，过一会儿比赛开始后他们会保护观众的安全。

就在这时，发令枪突然响起来了。只见远处起点有四位骑手跨坐在牦牛身上，如疾风闪电一般，他们飞速向我们这边冲过来。牦牛的奔跑太烈了，庞大的身躯，粗壮的四肢，还有它们全身威武的装备，这场面比赛马更震撼，地面都被牦牛踩踏得微微震荡起来。有一头牦牛跑得迅疾，但方向渐渐偏向观众席，直朝着我们这边冲过来。只见一位维持秩序的老骑手稍稍侧过身子，做出一个果决的手势，配合着口中的哨令，那牦牛竟乖乖地立即调整方向，又笔直地对准终点飞驰而去。而隔离栏内的我，已经被这激烈的一瞬震惊得缓不过神来。

一组牦牛赛完，起点处发令枪又响，不一会儿又是三头牦牛如疾风闪电般冲了过来，所到之处皆是欢呼喝彩之声。可下一分钟，人群中又爆发出大笑声，原来还有一头牦牛不听指令，自顾自慢慢在赛道上踱着小碎步，不疾不徐，姿势优美，骑在它身上的骑手屡发号令，牦牛都不为所动，继续保持自己的节奏。那位骑手也干脆放弃了争夺之心，朝大笑着的观众们挥舞起手中的鞭子，以夸张的手势行礼致敬，如明星走红毯般，跑完了这段赛程。

小组赛比完后，每组获胜的牦牛再分组比赛，直至最终的决赛。不过我始终没弄清究竟是哪头牦牛夺魁，因为比赛之后每位骑手和牦牛都被献上了洁白的哈达，以表达对他们精彩表演的感谢。牦牛们的牛角上还被涂上了酥油，以祈祷它们身体健康，平安无灾。

牦牛比赛结束后，赛道旁临时搭建的舞台开始进行民族歌舞演出，表演者们来自不同的乡镇村庄，他们或展示歌喉，或集体起舞，气氛热闹极了。不远处还摆出很多地摊，有些是游艺项目，阿布师兄尝试了气枪射击气球，没想到竟然赢回一只洁白粉嫩的小兔子，大家赶忙在附近的田地里找萝卜叶子喂它吃。

热热闹闹的一天随着下午倏然而至的一场雷阵雨而不得不画上句号。在拉萨，雨水非常珍贵，但愿这场大雨会给即将成熟收割的青稞送上最甘甜的滋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