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1927年的6月中旬，何昆化名何来，来到广东三水县石硖镇。

石硖有山有水，自然风光优美，尤其是到了春夏间，树木布满山间田畔，荔枝缀满枝头，像一朵朵娇艳的晚霞渲染着绿色地毯般的大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石硖土壤肥沃，果树茂密，但是果农仿佛在水深火热中度日。随着何昆前往家家户户去走访，果农也越来越信任何昆，才渐渐吐出了苦水。

石硖镇上的情况很特殊，大地主只有一个朱麻爹。这人年过花甲，清末时勉强考个邑庠生，后来回乡买地卖果，发家了。他头大，下巴小，脸颊仿佛是个梯形，关键是上面出了不少麻点，仿佛水坝上涂上了石灰圈，让人看着实在不爽。不过出于趋炎附势，人家都称他“朱麻爹”。 朱麻爹发了财，总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便假斯文，常邀些镇上的老先生雅聚。他还有个儿子叫朱白水。孩子出生那天，知道是个男孩，朱麻爹喜悦得像树上的猴子，一路兴奋得欢蹦乱跳，上门去请镇上的陈举人取名。陈举人知道朱麻爹的德行，贪得无厌，睥睨了他一眼：“孩子出生时，天气如何，周遭有何动静？”

朱麻爹露出一副奉承的嘴脸：“举人大人，小儿出生时，正逢雨水落下。”

“吉兆，苏东坡有诗云‘白雨跳珠乱入船’，我看就叫‘朱白水’吧。雨有些感伤，不比‘智者乐水’。你是个财主，但做事做人都要清清白白啊。”陈举人看似善意中带些告诫，其实他正暗自偷笑：朱白水其实就比“猪下水”干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等儿子稍大了，朱麻爹便送他去广州学习了。养种像种，这朱白水在省城，哪有心思学习，但是也学会附庸风雅，结交名流。胡汉民等名人，纷纷前往中山大学演讲。朱白水就去聆听，听多了，他逢人就吹：“余乃展堂（胡汉民的字）先生之门下弟子……”说多了，他又加上了一顶“新冠”：“吾乃中山大学之优等生，受业于展堂恩师门下……”这吹牛如同吹气球，越吹越大，吹得久了，上了天，没人揭穿他，他自己也就习惯，飘飘然起来。没什么真本事，朱麻爹只能花钱给他买了个官，让他少回家。朱白水在三水县政府混了个秘书。因为经常和县里的大商人接触，他变得精明了。只要回乡，便父子共谋，如何剥削果农。

何昆知道朱家是当地一霸，便想起石硖的情况可能要比老家复杂多了，于是再次走访民众，打算从资本问题、土地问题两方面着手，摸清果农贫穷的缘由，再做进一步打算。通过数日调查，何昆发现朱氏父子心非常黑。朱麻爹控制了石硖大部分土地，仅有很少一部农民，还有几分薄田，一旦收成不好，想要向朱麻爹借钱，朱麻爹总是不借，但他会帮人“一解燃眉之急”——代价是农民出让自己的土地。很多农民，原本都有些田。一旦遇上灾年，或者歉收，只能将土地出让给朱家。朱白水则在石硖开了两家钱庄，贷款利益一家高，一家低，击败了镇上另一家钱庄，垄断了农民的资金流。尤其是向朱家租地的佃农，如需借贷，必须来到他的钱庄，否则土地不租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果农则说“朱白水”是“朱家的肥‘水’不能‘白’流了”。久而久之，石硖的果农都在为朱家打工，而且温饱还得不到保障。最关键的是，朱麻爹请来一位化学博士，专门负责收购荔枝酿酒。自己没有技术，荔枝不能久放，即使丰收了，果农们也只能乖乖地廉价卖给朱家。正如果农常常哼唱的民间小曲《荔枝颂》：

卖荔枝，身外是张花红被。轻纱薄锦玉团儿，入口甘美。齿颊留香世上稀，什么呀？可是弄把戏，请尝个新。我告诉你，这是岭南佳果靓荔枝。

最后变成朱氏父子“弄的把戏”，果农越辛苦，朱家越发财。

在组建石硖农民协会的过程中，何昆不停地酝酿着如何打破朱氏父子聚财的“铁桶阵”。为了保护农民，他组织起了一支红色梭镖队，约有两三百人。同时他决定兵分三路，对付朱家，帮助农民脱贫：托人从佛山买来一册酿酒的书籍，请来镇上酿米酒的师傅，共同实践，摸索出酿造荔枝酒的技术；又在广州、佛山市郊，租了廉价的空房子，派可靠的乡民，准备将荔枝酒运往当地，出售给城中的酒家；从石砰大哥家讨来不菲的资金，免费分给贫困的果农。

至于土地问题，则是最难的。思前想后，何昆决定软硬兼施。恰逢朱麻爹过六十大寿，想买张寿画。何昆打听到此事，便特意请人画了一棵老松树，还和画师一再强调，松树上的斑纹，一圈一圈的，多画些。画到手，何昆化妆成画师，登门拜访朱麻爹，献上画作：“朱老爷，松树象征老寿星……”

朱麻爹点点头，他想不到那一圈圈松斑就是讽刺他脸上的麻子，还邀请何昆前来参加明日的寿宴。第二天，朱家张灯结彩。院子中，“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哐当哐当”的敲锣声，一片喜气洋洋。身着寿服的朱麻爹见到送画的画师来了，赶忙作揖，何昆趁势从袋中迅速地取出一把匕首，卡住朱麻爹的脖子。随后，梭镖队入场。朱麻爹无奈，只能把地契和借条当场烧毁了。

石硖农民听说了何昆智取朱家的事，觉得大快人心，还模仿《荔枝颂》，用土语编唱出一支新曲《朱麻爹》：

朱麻爹，石硖镇上大奇葩。一脸麻子一镬泡，真唔好睇。偏装风雅世少有，要买画。

画师画松树，不要佢钱。佢笑哈哈，不知圈圈松斑是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