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
“铲刀拨我含含呀!”这是一句海门土话,是我的大姐在可怜的童年讲得最多的话,有必要翻译一下。
所谓铲刀,不是北方人铲草的农具,而是我们三餐都要派用场的锅铲,我们的方言叫它铲刀,那个“拨”即是“给”,此言的意思是:这把锅铲给我含含呀!
锅铲有什么好含的呀?生长在吃讲营养年代的青少年们是无论如何也不知其然的。可这是我的大姐在牙牙学语时的著名语言,是老母在96岁那年即将仙游时亲口告诉我的。她老人家说:“你们兄弟姐妹五个人,我最对勿起的是你大姐!”
我的母亲是1936年春节被“拔亲”到张家的长媳,因为我的祖父经不住英国佬贩来的鸦片的诱惑,成为败家产的大烟鬼而撒手人寰,后来父亲的祖母仙游,订婚不久的母亲便在前来吊孝时办了红事,成为拔亲到这家的女主人,肩负着上养婆婆下养三个小叔小姑管三餐的重任。那年冬天大姐玉兰呱呱坠地,三代七口人一个锅里吃饭,常常遇到揭不开锅的窘况。
为了让一家能糊口,我父亲出去做木匠手艺挣钱,母亲在家纺纱织布,还当了一富户儿子的奶妈挣点小钱补贴家用。母亲痛心地说大姐从小只吃到弟妹们一半的奶水,自幼与饿相伴,因此,当她看到小姑用锅铲铲了粥糊糊享受时,就情不自禁拉了小姑衣角哀求:铲刀拨我含含呀!
小姑比侄女大不了几岁,也在吃不饱的家中苦熬,哪里顾全到侄女的哀求,往往把没有粥糊的铲刀给侄女,大姐只能含铲止饿。奶水少吃,连锅铲也无粥可含,实在可怜!
挨过饿的人最珍惜粮食,从我记事起,就觉得大姐最珍惜吃的东西,三餐完后总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刷锅时总用铲刀把饭粒粥糊铲净吃掉,还教育我们千万不能浪费一粥一饭。
确实,大姐把颗颗稻谷麦粒当作珍珠一样珍惜。每年夏收时节,大姐总拎着篮子到别人家收割后的麦地捡麦穗。秋收时,到别人家掰过玉米的地里捡漏掰的玉米棒。还带我们弟妹一起捡,积少成多,使全家共同享受饱饭的幸福!
20世纪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都遭遇到吃不饱的难堪,大姐为了让父母弟妹吃得饱一点,就主动担当,离乡背井到上海的一个堂姐家当保姆,原本七个人的口粮让我们六个人享受。而当时的社会保姆行业似乎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大姐为了全家吃得饱一点,全然不顾社会的风言风语。
后来政府为了改善老百姓生活,把十边地分给社员开垦种粮,那时我因病休学在家,也不顾体弱前去开荒。出嫁不久的大姐知此情况,特地赶来劝我休息,她却抡起钉耙向茅草宣战,我帮着拾茅草根,平整沟沿,后来种上高粱,长势很好,获得丰收。那年中秋节吃的高粱圆子,就有大姐的心血汗水。
大姐肖鼠,她常常说,老鼠也防三天宿粮,我们更要把吃物当心好。因此她的责任田里玉米高粱麦子样样种,从来没有抛荒的地块,过年时,我常常得到她送的高粱糕,红红的,既好看,更好吃。
大姐85岁了,今年是她的本命年,我曾问过她还记得“铲刀拨我含含呀”的故事吗?她笑着说:“这本老皇历,我一直在翻,忘不掉!还是老古话说得好,老鼠要防三天宿粮,我们更要把饭碗里的吃物管管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