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

打扫卫生，不得不又翻出角落里的两把吉他，看着吉他包上厚厚的灰都闹心。 吉他是给孩子买的。为啥买两把呢？因为我傻呗。

当初，娃娃班里很多同学都学起了乐器。我一听说就急眼了：“人家都学乐器了，我娃娃啥都不会，将来可咋整呢？不行，再穷不能穷教育！咱们也得学一个。”

我四处打听了一圈儿，最后决定让孩子学吉他，为啥呢？因为便宜啊，小孩子初学阶段的吉他五百块钱就可以买到，授课费也不贵，比钢琴便宜多了！

老师让我买了一把适合小孩初学阶段的吉他，五百块钱，又买了五十节课。那时候是暑假，所以我们天天去学。娃娃手指头都磨破了，我连哄带劝让他坚持。

结果开学没多久，这个琴行倒闭了。

我又找了一家琴行，老师说我上次买的吉他不好，长期用下去会损伤小孩的手，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让我再买一把吉他，也不贵，给我五折，一千二就可以带回家。于是又买一把吉他和五十节课，还加上乐谱架、吉他架、吉他背带、教材、节拍器、变调夹、拨片等等，各种老师让买的配件都预备全了。

可是孩子告诉我，他不想学了。

什么？不行！我钱都花了，必须学！

强扭的瓜果然不甜，有时候一不小心羊角脆还会扭成苦瓜。他痛苦，特别痛苦！每次他练吉他，我还得拿着“家法”——就是大家都熟悉的鸡毛掸子——伺立其后，时刻准备着给他一下子。每天我们娘俩都为了练吉他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我妈说她血压升高了，我爸说他心脏难受了，我家那口子也不站在我这边，说我造成孩子心理阴影。看着这一群不会帮忙只会扯后腿的猪队友，我心特别累。

有一天我记得他在弹“长亭外，古道边”，我虽然不懂音乐，但也能听出来他弹错了，就让他从头再来。结果他说不弹，再让弹就把吉他摔了！什么，看来不打不行了！结果我还没打几下呢，我的三位猪队友就冲出来骂我。小崽子见帮手来了，马上躺倒在地，说我把他胳膊打断了。

孩子躺地上哭得哇哇的，猪队友们在旁边疯狂谴责我，我觉得心力交瘁。算了吧，何苦呢，爱咋咋地吧。

从那之后，只要我不强迫，他就不练习。那天我扒拉着指头算算，已经落下太多，这门课算是荒废了。我正悲从中来，突然发现我爹在一边偷偷笑得很开心！

震惊！亲生女儿发愁时，老父亲在一旁幸灾乐祸为哪般？速看！

我爸见我发现他偷笑了，索性哈哈大笑，笑得眼泪也淌了出来。一边笑他还一边说：“报应啊！报应！你也有今天啊！”

“我咋了我？”

我爸不理我，径自去找了一方砚台出来，问我：“还记得这砚台吗？”我瞅了瞅，没觉得这砚台有啥特别的，“这不是你常用的砚台么？怎么了？”

我爸笑眯眯地说：“你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跟我说想学书法，我就给你买了笔墨纸砚，结果你练了一个礼拜，就再也不碰毛笔！好说歹说都不行，给奖励也不干！说好了写十张大字就给一毛钱，结果你拿了钱就翻脸，说胳膊疼，不能写字！”我爸瞪了我一眼，继续说：“你撂挑子不干了，可我不能浪费东西啊，笔墨纸砚都是钱买的，我就开始练字……”

“这么说的话，爸你练习书法还多亏了我呢！是吧是吧？”我厚着脸皮逗我爸。

其实我知道，我爸年轻的时候，因为时代的原因，不能好好上学，也没有条件练习书法。我爸那时候捡了人家写大字报用剩下的破毛笔，蘸着水，偷偷摸摸在家里写写大字，就很幸福了。后来环境变好了，可是他已经参加工作并结婚生子，繁忙的工作和琐碎的家务，消磨了一个青年对书法的向往与热爱……时光流转，年复一年，青年变成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只有眼前平淡的日复一日。

突然有一天，他的小女儿说想写大字！他大喜过望，觉得这就是艺术细胞的显性遗传啊！他买了文房四宝，还有镇纸、毡子、字帖、笔洗、笔挂、笔架、笔筒……等他把家伙事都配齐了之后，他的小女儿翻脸了，说啥都不练了！再练就摔毛笔。他只能捡起毛笔自己练。

而且我立下雄心壮志说要练习书法哄我爸，还不止一次。我结婚前曾经也信誓旦旦跟我爸说要练习书法，我爸又信以为真了，他觉得我这么老大个人，应该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三分钟热度，应该能坚持下去了！于是，他又给我买了文房四宝以及配件。

结果半个月后，我告诉我爸，我可能累坏胳膊了，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爸默默拿走了文房四宝，其中就有那方砚台。也不能怪我记不住那方砚台啊，我跟它总共也就半个月的缘分，我哪能记住它呢。

多年前，我心血来潮写大字带给我爸空欢喜；三十多年后，我孩子学吉他半途而废，糟蹋我一堆钱和心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隔三十多年，我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无奈与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