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高邮行

□陈健全

“古有秦少游,今有汪曾祺。”这两张骄傲的高邮文化名片,让我们在迷人的金秋,追梦到这里。

清晨,携上汪曾祺的一本《人间草木》,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古城东北隅的河边下了车,烟云澹淡,水汽氤氲,一座高耸的石牌坊现于跟前。王士祯题书的“古文游台”四字,不用言语,诉说着曾经的古雅、风致。喜欢宋词的都知道,秦观,字少游,高邮人。少年聪慧,一生仰慕苏东坡,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一同被人称为“苏门四学士”。苏东坡任密州太守又转任徐州太守时,秦观前往拜谒,写诗道:“我独不愿万户侯,唯愿一识苏徐州。”而苏东坡,也把这位小他12岁、才华横溢的秦少游视为“异代之宝”。北宋太平兴国年间,苏东坡路经高邮,与本地先哲孙觉、秦少游、王定国等四贤雅集于此,饮酒赋诗,留下佳话。从此,文游台便成了后世文人学士拜谒之地。

不过,说来也惭愧,秦少游的词我仅会背两首。然而,想了想,也许这两首就足以奠定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足以让我心中有了这位婉约派代表人物。一首是《鹊桥仙》,其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已然成了忠贞爱情的经典语录;还有一首是《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也因为这首词,使秦少游又有了“山抹微云君”的雅号。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过了小石桥,进入园内,就在秦观塑像之侧,嘿,遇见的景观小品恰是“鹊桥仙”。只见芳草地上,一片水磨白石子构成“银汉迢迢暗渡”的意象,一块象征“鹊桥”的拱形石头上,镌刻的正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更妙的,莫过有一对交柯相望的古榆树,树冠如云朵相连,意气相连,寄寓喜鹊集结翩跹而至。不时,慕名而来的游人流连忘返,手机咔嚓不已,想必应了那阕“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吧。自然,于此亦不免俗,让儿子也帮我们两口子留影一张。

瞻过四贤祠、秦观读书台,拾阶而上,盍簪堂前古柏森森,松风阵阵,好像争先恐后地要向你诉说曾经在这里发生的“苏小妹三难秦少游”的传说,还有苏东坡、秦少游等四贤在这儿煮酒论诗词的故事。另外,古碑也多得不得了,单是壁上嵌的《秦邮帖》就达25块,皆取苏东坡、黄山谷、米元章、秦少游、赵子昂、董其昌诸公书。一个个看过来,刚劲,流畅,自如,云气流转,教人荡胸生层云。

继而登临文游台,四下眺望,山抹微云,湖天一览,果真有山、有水、有诗、有画。诚如秦少游诗中所描绘的:“吾乡如覆盂,地据扬楚脊,环以万顷湖,天粘四无壁。”往事越千年,依栏遐思之余,文游台阁楼东头横梁上挂的一块新匾很是吸睛。妙哉,书者正是景仰的汪曾祺老人。据讲解,那是1991年秋汪老第三次返乡时,故地重游,凭栏东眺,望见了浩瀚的高邮湖和湖岸满目的庄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这份欣喜化作了四个字落在纸上,那便是眼头的“稼禾尽观”。当时,在场的人还有些不解:为何不写“沧海尽观”或“天下尽观”呢?其实,“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正是汪老的高人之处。“稼禾尽观”,这浓缩了天地精华的四个大字,也浓缩了他一生的创作。即便居高临下可以尽观天下,但他目光所及依然只是与他生命息息相关的人间草木,“稼禾尽观”,想来便自在情理中了。

这时,外面飘起了雨花,眼前的草木更见翠润了。

午后,又往一“汪”情深的汪曾祺纪念馆。今年是汪曾祺先生100周年诞辰,听说本打算于3月5日汪老生日那天开馆的,但因了疫情,推迟至5月1日正式对外开放。

在雨中,缤纷的雨伞晃悠着,各地的腔调飘荡着,显然“汪迷”多矣。“世间万物皆有情,难得最是心从容。”一边耐心排着队,一边不妨静观纪念馆的建筑之美。但见方形灰色的建筑排列在一起,如同一本本浸透岁月光华的书籍,通体透露着明睿沉稳的积淀;门前的石阶,波折着伸入水中,宛如用文字记录着一段段的时光之河。迎面的砖墙上,汪老的画像当中挂,《受戒》《人间草木》《大淖记事》《沙家浜》等作品名称排列两旁,人与作品散发着绵绵不息的魅力。

扫过码,步入场馆,仿佛跨越了流年,一下子沉浸在“汪老的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尊塑像。他面容慈祥,眼神和善,一副随时在等你来和他交谈的模样,一股“人间送小温”的亲切感自是拂来。随着人群往里走,汪老手写的《受戒》等草稿,创作的众多文学作品初版本,如《羊舍的夜晚》《大淖记事》《人间草木》《葡萄月令》等书影随处可见,让观者无不驻足感叹,细细品味“诗与故乡”。且不说沈从文先生这样评价他的得意门生“其文字认真而有深度,有思想而不乏文才”,也不论老友林斤澜称道“他一个人就是一片森林”,抑或是中国作协主席铁凝说“他给文坛带来了温暖,快乐和不凡的趣味”,就是一位带领小学生参观的女教师讲得也好:“汪老文字里的高邮永远生机盎然,汪老也永远在家乡人的惦念里风采熠熠。”我想,这大抵就是文学的独特魅力吧,一座城因一个人熠熠生辉,一个人也因一座城而精神不灭。

上得二楼,一睹汪老的书房。原汁原味,书柜、沙发、书桌等所有陈设,都是原封不动从其北京的书房搬过来的呢。书桌上,两副老花镜,一个茶壶,似乎显示主人刚刚离开,台灯仍然发着橘红色的光,茶杯似乎也还在升腾着袅袅的热气。别出心裁的是,书桌前设计有一块玻璃窗,透过玻璃,那就是汪曾祺魂牵梦萦的高邮城北呀。那些黑瓦长檐的民居,那些光滑的石板小巷,那些原乡的草木,那些熟悉不过的乡音,那些小说中的市井凡人,就在这块玻璃窗外,在这间书房下。盖因,汪老一生摇曳生姿的文字有三分之一都留给了故乡。如今,魂牵梦萦的想念,终于定格在了这里。

楼梯口,是敞开式的“汪老书吧”,各种版本的汪曾祺书籍,应有尽有。“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静,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修养。”“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书上隽语不断,让人不由得坐下来,品味书香,心游物外。

快闭馆了。意犹未尽,再访竺家巷9号汪曾祺故居。说起来,还是今年4月读第14期《三联生活周刊》之封面故事——《人间烟火汪曾祺》得知,这里仍住着汪曾祺的妹妹汪丽纹和妹夫金家渝,隔壁住着汪曾祺的弟弟汪海珊。近到门前,听得室内人语声,轻扣房门,门开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容可掬,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客厅不大,但兰香绕屋,四幅汪老的花鸟小品笔致秀润,虚室生白。荧光灯下,坐在沙发上聊天的两位老人起身让座,那笑容真如秋月临水般和蔼,清雅极了,好看极了。一介绍,原来他们就是汪氏兄妹。“往事回思如细雨”,聊天时,他们从汪老的散文《花园》谈到小说《大淖记事》中的“巧云和小锡匠”、《异秉》的“王二”原型等等,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色向晚。道别前合了影,与昵称“羊毛花”的汪丽纹医师加了微信,他们仨还给我们在《人间草木》扉页上签了名,并题“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汪家风范如此,没有说的。

出门,飘逸的雨丝中,又现东大街、大淖巷,斑驳的砖墙上满架秋风扁豆花。这日子,用汪老的话说,真是“擎自然收获,如此好好”。

2020-10-27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38852.html 1 3 高邮行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