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三十年的棉花情

□关立蓉

上世纪50年代,父亲从师范学校毕业,分在一所乡村小学当老师。那时的乡村小学,教学条件艰苦,教师没有单独的宿舍,白天是教室,晚上两张课桌一拼,就是自己的床铺。冬天的寒风顺着破门的缝隙里灌进来,薄薄的被子根本不顶用。晚上冻得睡不着,只好穿上所有能御寒的衣服,点亮煤油灯,在昏暗的灯下读书。长期在湿寒环境中生活,父亲得了严重的肺气肿,后来只得离开教育岗位,调到县城供销系统下属棉麻公司工作,从此开启了与棉花打交道的30年时光。

那时,如东是著名的植棉大县,以年产“皮棉百万担”而在全国闻名,是鼎鼎有名的棉花之乡。如东棉花的质量也属上乘,全国各地的棉织厂慕名而来。记得当年棉麻公司的办公室,一排青瓦砖房,门廊碗口粗的圆木柱刷有红漆,院落里铺着水泥方块砖,一圈矮冬青修剪得很整齐,靠近大门的角落里还有一口巨大的水井。办公室中间有会议室,那儿总是人声鼎沸,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棉织厂的业务员,凭着单位的介绍信,千里迢迢求购皮棉。父亲文化程度高,分配在调度室工作,这是棉麻公司最忙碌的部门。我在掘港小学读书,放学后父亲很少有时间骑着那辆二八大杠来接我,我独自一人走到他的单位,父亲见我进来,一手拿着电话机,一手握笔在纸上做记录,用眼神示意我在他背后的办公桌上做作业。办公桌上只刷了一层桐油,看得出清晰的木纹,粗糙而宽大。父亲办公桌上的那台拨号电话机不停地响,稍微停息一会儿,父亲还要填写各种汇总表格。那时没有现成的打印表格,都是自己打格子,用复印纸一式三份,表格的封面,父亲用小楷端端正正写下表格用途。父亲剧烈地咳嗽,办公室的小王叔叔往他的搪瓷杯里续上热水,来不及喝一口水,电话又响起来……

省外的棉纺厂将采购款汇到市棉麻公司,父亲承担着及时收回款项的工作。若通过银行汇票承兑,有一个时间差,会损失不少利息。父亲常常乘坐最早的班车去南通市里,取好支票,当天下午赶回。经常往返市里,父亲结识了几位朋友,我记得有一位冯伯伯,还有一位张伯伯,他们也是教师出身的文化人。还有一位在连云港棉织厂工作的朋友,有一次他到如东出差,正逢我因伤寒住院,叔叔买了几瓶橘子罐头,赶到医院来看我。父亲按商店价格,我记得有两元多钱,一分不少地给了叔叔。父亲就是这样,从没动用手中调度的权力,为自己谋得一分私利。

轧花厂在棉麻公司附近,靠近如泰运河。轧花厂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棉花分等级进行加工,根据棉花的质量可分作7个等级。那时棉花分拣的自动化程度很低,挡车工完全靠手工劳作,在飞絮弥漫的车间加工棉花,把蓬松的棉花压缩如铁板一样坚硬,大约100公斤一个包装。我姑母在轧花厂做缝包工,把加工好的棉花打包。缝包工是季节工,工作也很辛苦,一天缝制下来,一双手伤痕累累。装卸工人把包装好的棉花一袋袋运上船。他们扛着捆扎好的棉花包,步履稳健地走在连接码头和货船的跳板上,他们的身体随着跳板的颤动,微微上下跳动,他们已游刃有余地掌握好这种节奏和跳动。这些棉花包顺流而下,运到南京中山码头,根据指令性计划,再发往全国各地。父亲去南京出差,在长江边,指挥工人装卸棉花,父亲至今都为之自豪:滚滚长江边,巨大的吊车,成吨的捆扎压缩成条状的皮棉,听凭他调度指挥,运送上更大的巨船。

86岁的父亲现在还居住在棉麻公司宿舍楼,这栋楼上世纪80年代建成,曾风光无限的建筑已陈旧衰败。但宿舍楼前的小花园,依然一年四季繁花盛开。在繁弦急管的城市,还有这样古旧的建筑,并不显突兀,反让人感受到幽静和亲切。常看到有年轻人背着画架到这儿写生或拍照。小花园里,有一株不知名的山花,那是很多年前,父亲出差带回来。春天时,它会开出一树白色花朵,那形状像极了开放的棉花。

寒冷的冬天又来临,父亲还是喜欢盖一床新棉花弹的棉被,父亲始终认为,那种软和温暖和清香,任何一种高级时尚的新型保温材料,都比不上。

2020-12-12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44007.html 1 3 三十年的棉花情 /enpproperty-->